“什么?你把开封府的差事给辞了?”
一早醒来听到这个消息,念一险些把手上的豆汁打翻。
见得展昭在旁静静擦拭着巨阙,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她才惊愕道:“是昨天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提早告诉我?”
他闻言,唇边噙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我的确是想说,可你昨天喝得太多,忙起来……我也就忘了。”
依稀记得昨日是同时音一起喝了不少酒,难怪记忆这般模糊。念一发愁地把早食吃完,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说,坐在铜镜面前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梳头。
忽然听她“咦”了一声。
展昭不由抬头看去,念一往镜子边凑了凑,指尖抚过脖颈上的一枚殷红的斑点,狐疑道:
“这是什么……”
思及昨晚之事,他耳根骤然一红,急忙别开脸,佯作随意地擦着剑身,岔开话题:
“适才白玉堂来过一趟,说是车马已经备好,若无其他事,我们下午就启程。”
“……这样好么?”念一放下木梳,终是出声,“你不会不舍?”
“舍也好,不舍也好。”展昭收剑入鞘,微笑道,“人这一辈子总是会有变故的,就如当初我入公门一样,可曾有人问过我舍不舍江湖么?”
马车就停在开封府后门,正午是极少有人经过,白玉堂和时音早早便在树下等候。
毕竟念一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太过招摇会惹人注意,车子是挑的最为普通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她披了件宽大的斗篷,兜帽一戴上足以遮住大半张脸。
因怕打草惊蛇,他们走得低调,此前也不曾告知包拯,展昭以为定不会有人前来相送,殊不料刚到后院门口,那树荫花枝下,竟站了个纤细的身影,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们。
包清澄怀抱着只白色的猫,阳光投射在她脸上,斑驳的阴影随风而动。
看到是她,念一不动声色地罩上兜帽,侧目望了展昭一眼,垂头想回避,还未迈出步子,手忽然被他拉住,紧紧地拉着,仍旧平静往前走。
“大小姐。”他淡声唤道。
包清澄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来,眸中波光暗闪,半晌才道:“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展昭默然颔首:“嗯。”
“这样呀……”她艰难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泪水朝念一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展大哥日思夜想的,一定是你……”
展昭不知如何回答,念一也不知如何回答,两人就这样与她相视,无言无声。
她紧抿着唇,吸了口气,笑意依旧:“成亲之日,可别忘了叫我。”
“好。”念一深深看她,“一定。”
“哦,对了。”包清澄把手里的白猫小心捧出来,“这是展大哥托我养的,往后就交给你了。”
愣愣的与那只猫四目而对,见它颇觉不适地扭动身子,念一轻轻摆手,“我不会养这个,它既然跟着你,还是你照顾它为好。”
“可是……”
“猫和人一样。”念一淡笑道,“日久生情。”
“何必让它跟自己分开?”
春日暖阳温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
包清澄立在门外,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向前,摇摇晃晃,从视线之中越行越远,最终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四人往南而行,迎着春光,沿途赏花看景,时而吹风下雨,时而阳光明媚,因为再无琐事牵挂,心情也格外舒畅。
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月,到江陵府附近时,正逢清明时节,这日午后,白玉堂便将车马临水停在岸边,他们各自找地方休息。
由于是鬼节,今天即使在白日里,四周也有不少野鬼游荡,这一点展昭在很久之前就领教过了。
念一一面同身边经过的鬼怪打招呼,一面拉着他在河岸边坐下。春风和煦,拂面而来,青石下生着各色小花,她仰起头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再睁眼,就能看得两只小鬼拽着细绳,欢欢喜喜地从眼前跑过。
“它们也喜欢放风筝?”
“都是几岁的小娃娃,怎么会不喜欢?”念一望着二三小鬼,含笑道,“鬼界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天气,虽然有风,也不适合放纸鸢。”
知道她喜欢小孩子,展昭垂眸笑着点头,“那就留它们在身边罢?等我们安定下来之后……”
“好啊。”
河水微波荡漾,涟漪万千,气流里有杏花的香味,浓烈醉人。念一扯扯他衣袖,指着水中。
“你看,是水鬼。”
河中央果真有一团漆黑之物,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展昭好奇道:“会伤人么?”
“不会。”念一往前凑了凑,笑着回答:“它性子很温顺,都是水里的游鱼死后汇聚而成的。”
话才说完,那团黑物已然游到了水岸,从近处看它模样的确是如寻常的游鱼一般,只是身形巨大,一对眼睛小小地贴在脸上,很是可爱。
“来,你摸摸它。”
念一握着他的手,轻放在水鬼头顶上,那是一种光滑冰凉的触感,实在想不到他也能触及到鬼魂。
“念一、念一!”远处两只小鬼撒欢似的拽着纸鸢跑来,“来放风筝呀!”
“好。”她笑道,“就来。”
真是个好天气,漫山遍野都是花。
白玉堂倚在马车旁,手里拎着一壶清酒,沐浴在日光下,漫不经心地喝上两口,耳畔听到那边的说笑声,他转头静静瞧了一阵。
山水红颜,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记忆中他也曾经历过,只不过,那亦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某个一心要守着道观过一辈子的小丫头,如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