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升了官,但走马上任才第一天,手底下军队还没有建起来,算是光杆司令。
这些官吏不一定给他们方便。
“花将军!狄将军!”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在人堆里看到了贺穆兰,激动的跑上前来,啪的行了个鲜卑礼节,这才笑着说道:“我是……”
“独孤家的独孤诺,独孤唯的阿弟?”
贺穆兰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心中感慨。
这人十年后还来过花家求亲,如今却不过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少年。
嘴上连胡子都还是软毛呢。
这年轻人听到贺穆兰知道他的名字,顿时笑的咧开了嘴。他长得是典型鲜卑族人的样子,四方脸庞,仪表堂堂,是个阳光爽朗的汉子,可一笑起来的时候,竟有些傻气。
他大概知道自己笑起来犯傻,刚笑出来立刻抑制住笑意板起脸,一脸仰慕地对着贺穆兰说道:“花将军英勇过人,我早就钦佩不已,却一直无缘结交。您认识我,又能说出我兄长的名字,是不是和我兄长认识?”
贺穆兰点点头。
“我在鹰扬军中时,多蒙令兄照顾。”
“啊,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将军,肯定不好相处呢!”
独孤诺又傻笑了起来。
“花将军是来领赏赐的?来来来,跟我来,你要从那边走,可挤不进去!”
独孤诺指了指自己家那边。
“我家中长辈和兄长的赏赐这次都由我来领,快要搬完了。等我把手续结完,你们接在我后面就行了!”
贺穆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和狄叶飞惊喜地对视了一眼,抱拳谢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先谢过独孤郎的好意!”
独孤诺大概真的是很仰慕贺穆兰,全程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问起她生擒鬼方、斩杀大檀的细节,狄叶飞原本站在贺穆兰身侧,愣是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挤到了远处。
狄叶飞先是气这个贵族公子有些跋扈,可再看他只顾着对着贺穆兰连连发问的样子,又好像不是故意的,忍不住摇了摇头,绕了一步站在了贺穆兰的另一边。
几人跟着独孤诺走到几个功曹和库部官吏那里,独孤诺显然家族显赫,几个功曹和官吏都对他恭恭敬敬,连带着对和他同来的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十分热情。
独孤诺指着两人将情况说了一遍,那些功曹和官吏连连点头。
“没问题,还有三箱,装完封好就可以让你们领了。”
再接过贺穆兰和狄叶飞的恩旨一看,几个功曹意外地看着年轻的两位将军,吓的合不拢嘴。
一个是虎贲左司马,一个是高车虎贲右司马,都是位阶不低的将军,他们这才二十岁左右,日后还不知道前途会有多广。几个功曹对着两个名字都有印象,拿出簿子一查,表情更是热络:“哎呀,之前陛下身边的素和大人早就过来打过招呼了,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也装了箱,就等着你们来取了……”
他拿出手中的簿子,对着贺穆兰和狄叶飞指了指后面的空地:“来来来,在这里签上你们的名字,再按个手印,就可以提走了。”
贺穆兰大大方方的拿起笔签了“花木兰”三个字,按下了手印。
若是三个月前,让狄叶飞来领赏,一定会大大的觉得羞耻,因为他根本不识字,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如今功曹拿了册子过来,他提起笔,立刻笔走游龙的写了狄叶飞三个字。自他读书写字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场合用得上自己新学的这个本事,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顿时胸中郁气一散,整个人也豁然开朗起来。
这便是文字的力量。
让无数没有文字的民族为它疯狂!
贺穆兰略偏了偏头,看到狄叶飞的字迹,立刻讶然道:“你这名字写的真是漂亮,和你的字一笔,我的名字倒像是小孩的字了!”
那几个功曹也纷纷表示狄叶飞的字写得好看。
“真是惭愧,我写的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狄叶飞的眼睛里渐渐蒙上阴翳:“崔太常派来教我写字的那个门客,写的一手好字。原本是崔太常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怕我初学写字会走了歪路,才找了一个大家来,谁料……”
贺穆兰见自己提到了他的伤心事,立刻转移话题。
“啊,你看,那边几个在吵什么?”
狄叶飞和独孤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朝着另一边看去。
原来是几个将军不会写字,只好用按手印的。那边负责的功曹大概一下子搞混了,让两个将军的手印印反了,两个将军都对此不满,想要他重新再誊抄一份。
可那功曹忙的脚都不沾地了,哪有这个功夫,立刻讽刺了几句,说是连字都不会写,谁注意的到是哪个的手印,谁按都一样!
武将原本性子就直,被讽刺不会写字又没被好好的对待,立刻就闹了起来,又有一群库部的官吏来劝解。
“无论如何,崔太常对我有恩,让我不至于像他们一眼受人折辱。”狄叶飞看着那边,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
“是我心性不坚,给他惹了麻烦,回头要好好给他道歉谢罪才是。”
这里的“他”,当然指的就是崔浩了。
“不识字又怎么了,十几年前,我们鲜卑八族里会写汉字的都少……”独孤诺不以为然,“我看这几个功曹就是占着认识几个字蛮横起来了。要是我,抽他们一顿,闹到陛下那也占理。”
贺穆兰摇了摇头,再随便看了看,发现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功曹和库管塞钱的。
收了钱的官吏办事效率立刻高了许多,不管是封箱还是做手续,都不拖泥带水,比起之前要死不活,简直天壤之别。
贺穆兰再看了看身边对独孤诺和自己热络不已的官吏们,心中忍不住为大魏的吏治不清感到悲哀。
没有俸禄、升迁也受出身影响的官制,能捞一把捞一把,多安排事情就是亏的想法已经成了官员们的普遍心态。
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
很快独孤家的赏赐就处理完了,整整两排的马车拖着赏赐往外走。为首的礼官手持着独孤家的恩旨,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等送到独孤家在平城的宅子,家中下人还要大开正门跪迎赏赐。
贺穆兰等人则方便的多,库部整理出来给贺穆兰的赏赐是十二箱,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布帛、毛皮、珠宝、马具、甲胄、武器和一些稻米。
“花将军,原本按照你的战功,还有一百柔然男仆和两百柔然女仆的,不过素和大人说你大概不喜欢被赐人,所以全部换成金子了。这些奴仆另一个将军用金子跟你换了,我先告知你一声,免得你误会是小的们吞了……”
那功曹将“奴隶已换金银”指出来给贺穆兰看。
“确实如此,还是素和君细心。”
贺穆兰心中实在万分感激,算是承了素和君的好意。
“还有狄将军,你的赏赐里有牛五百头,羊五百只,全部在牧部,现在还留在平城外的牧场里,这个你也得自己去领,若是在牧部滞留超过一个月,就视同你不要了,我们不会补给你的。”
功曹又拿出一张布帛,上面记录着狄叶飞的赏赐。
“啊?还有牛羊?”
狄叶飞伤脑筋地捂住了额头。
“这么多牛羊,我总不能自己吃了吧?”
“那两位将军,我这就安排给你们装车,送回住处。”那功曹四处望了一圈,马车和骡车倒是还有,只是负责搬运的力士却没有空余的了。
库部的官员有意讨好花木兰几人,一把拉过旁边另外一个官吏,稍微问了问,得知旁边那个等着装箱子走的不是什么大官,立刻指着那些力士说道:“你,你,还有你,对!你们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给这几位大人先装了!”
“你什么意思!”
那个正等着领了赏赐回去的将军立刻炸毛,瞪大了眼睛骂道:“老子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你一句话就把人要走?!”
“喂,不过是几个力士……”
独孤诺刚刚开口,却被贺穆兰一把按住。
“莫要争执。”
贺穆兰摇了摇头,走到自己的箱子旁边略微抬了抬,试了试重量。
每个箱子都有六尺长,四尺多高,端的是又大又沉,最麻烦的是,这么大的箱子,根本无法一个人抬起来——太不好用力了。
贺穆兰抱了抱,发现用不上力,看着人高马大的独孤诺,正准备让他搭把手,突然想起来他后来求亲时连米都抬不动的情形,立刻话到嘴边又转了转。
“狄叶飞,来帮我带个劲!不用你扛,撑着别倒就行!”
话一说完,伸手卷起袖子,当先把一个不太重的箱子直接给撂到了马车上,又看着惊呆了独孤诺和一脸“你又来丢脸”的狄叶飞,忍不住错愕。
“怎么了?这不是人不够吗?”
几个力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那个将军见到贺穆兰一个人扛起个箱子丢到车上,惊得眼珠子都瞪得浑圆。
“你真是……好歹现在是个司马,居然干力士的活儿!”
狄叶飞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边笑边摇头。
不过他还是卷起了袖子。
有狄叶飞帮忙,除了几个装武器和金银的箱子,贺穆兰略略卖了把力气就把剩下的全部送入了车中,还帮狄叶飞的也装了。
几个功曹好奇的抬了抬最轻的那个——装丝绸的箱子,结果也要两个人才抬得起来。装武器的那个更是要五六个人才可以。
结果贺穆兰只是叫来一个力士搭了把手,最重的那几个也都丢上了车。
一时间,再也没有人争执什么力士够不够的问题了,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看着捏着肩膀的贺穆兰,忍不住议论纷纷。
“好了……总算可以回去吃饭了,饿得我实在是头晕眼花……”
贺穆兰满意的看着装上车的东西,又一次为自己脱贫致富而心中高兴。
狄叶飞倚着装着自己赏赐的马车,忍不住苦笑。
“你倒是轻松了,只怕明日一过,花木兰、狄叶飞两个穷酸迫不及待自己装车的事情就要传遍平城了。”
“能自己做的,麻烦别人作甚。”
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等这些力士,怕是要等到太阳落山。”
“真是……”
“花将军!”
原本应该跟着独孤家的马车走了的独孤诺,因为想要再和花木兰多说几句话而留了下来,谁料却看到贺穆兰这傲人的本事!
什么力拔山兮,什么力能举鼎……
竟然都是真的,不是溢美之词!
独孤诺突然狂奔几步朝着花木兰而来,整个神色都变得极为狂热。
他一把站到了贺穆兰的身前,抚胸弯腰,大声叫道:
“请您收在下为徒!”
“咦?”
“那不是独孤家的人吗?”
“他和花木兰行礼做什么?”
贺穆兰感觉到注意到这般的视线越来越多,一脸无奈地把独孤诺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
只是她没察觉,自己扒着人家独孤小哥的下巴抬起来的样子,颇有些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浑人。
她啼笑皆非的看着独孤诺满脸期待的样子,摇摇头好笑道:
“乖,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