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乐浪公主的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
她原本是北燕天王冯跋和王后所生之女,是嫡长之女,因为从小就长得美貌,所以从记事起,就一直学习各族语言、后宅的平衡、如何与男人相处的技巧,可以说,她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位皇后或者王妃做准备的。
北燕的其他公主都很嫉妒她,也为她未来会走上的道路羡慕不已,直到北燕被柔然说动,愿意和柔然结盟,共同对抗北魏……
北燕在魏国的东边,此时东北都是苦寒之地,虽产盐,但因交通断绝,无法四国通商。北燕南边是海,东边是高句丽,北面是契丹和库莫奚,再远点是柔然,西边便是渐渐壮大的魏国,可以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扩张之路。
柔然愿意进献没有被骟过的种马来求娶他的女儿,并且点名要那位贤名在外的乐浪公主。此时燕州骑兵并不强大,乐浪公主作为被牺牲掉的女儿,嫁给了柔然献马求亲的斛律,便开始了她悲剧的大半生。
她生的确实貌美,几乎拥有女人所有的美德,斛律登上汗位,整个柔然都是他的疆域,又娶得身份尊贵、样貌美丽动人的公主,更是志得意满。
只是没有几年,柔然就生了乱,斛律可汗被作乱的步鹿真驱逐去了北燕,因为乐浪公主的原因,斛律可汗在北燕算是过的安稳,也打消了回柔然的想法,继续在北燕过着他驸马的生活。
然而这时,大檀却在柔然起兵平了叛,将步鹿真一伙给杀了。
斛律可汗此时以为大檀是“清君侧”的将军,急急忙忙要向北燕借兵回返柔然,北燕自然是借了,可到了半途中,军中哗变,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些人去柔然就是炮灰,打完了也回不了故国,北燕的将士们原本就不愿千里迢迢为一个异国的败亡可汗打仗,此时再听回不了故国,便有人受到怂恿,开始逃跑。
至于斛律可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一片混乱中被一个燕兵给杀了。
斛律可汗死,闾毗年幼无法理政,大檀登上了汗位,进献比斛律可汗更多的牛马请求结盟,又要求娶乐浪公主为阏氏,和北燕永结秦晋之好,所以乐浪公主冯氏又一次再嫁,成为了大檀的阏氏(妾室),开始了继续在柔然周旋度日的日子。
这位公主确实厉害,无路是在哪个男人的手中,都十分得宠。她长得漂亮,身为北燕的公主,又是上任可汗的可敦,身边还有来自燕国的侍卫和女仆伺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大檀可敦的脸色。
渐渐的,她就和大檀的妻子分庭抗礼,在后帐赢得了一席之地。闾毗那样尴尬的身份能登上右贤王之位,和乐浪公主在后帐的胜利也不无关系。
至于她自己对这段人生怎么看待,这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贺穆兰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就勾勒出了至少一百万字的传统言情故事。
来自汉人小国的公主,原本是天之骄女,为了配得上她的尊崇地位而学习,一朝变为和亲公主,好在夫妻也算恩爱,虽有龃龉但因为柔然规矩的原因并没有受到轻视,不是王后,却胜似王后。
一朝间,天翻地覆,正妻变小三,昔日的可敦要匍匐在其他女人的脚下,亲吻别人的脚背,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为自己的国家和丈夫的国家缔结盟约,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无论是在哪个小说网站,这样的题材都能写出至少出现十个男配,各种霸道王爷爱上我的故事。
可惜乐浪公主没有遇上爱惜自己的老天爷,写出来的现实却是这么不堪。
私下里,夏鸿将军对贺穆兰说了世人的一些猜测。魏国一直都有传言,说斛律可汗的死是阴谋,是大檀和北燕王之间的谋划,因为斛律已经失势,而大檀却已经掌握了大半支持,加之大檀更有野心、更有能力,北燕王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大檀,所以牺牲了斛律和乐浪公主。
至于北燕,那些士卒后来四散逃回燕国,并未有什么惩罚,也几乎验证了魏人的这种猜测。
柔然人则是欣然与大檀和北燕重新缔结了盟约,柔然人原本就有继任者娶前任的妻子的习惯,所以乐浪公主从可敦变阏氏依旧很受尊重。
倒是闾毗身份尴尬,像是闾毗这样身份的王子,以往柔然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有登上汗位的,所以也越发引起别人的担忧。
贺穆兰要护送的,竟然是这样厉害的女人,几乎是让贺穆兰高山仰止的对象,自然是小心慎重。而另外一个大人物则是乐浪公主四岁的女儿,根据贺穆兰一向不招小孩子尤其是小包子喜爱的特点,她的烦恼也已经写在脸上。
好在阿单志奇家里是有个一样大的孩子的,所以贺穆兰特地把阿单志奇带到了身边,准备让他照顾小女孩,自己则照顾乐浪公主。
贺穆兰曾想过乐浪公主会坐着马车来、骑着马来、甚至步行前来,却没想到乐浪公主会驾着高车而来。
是的,你没看错,是“驾着”高车。
远远的,几辆敕勒人的高车被一群侍卫护着往他们的方向而来,若不是贺穆兰确定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大半已经在此,还以为高车还有掉队的妇孺,刚刚赶上呢。
为首的高车之上有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妇人,手中带着狼皮的手套,驾驶着高车,看起来就像是高车族群里常见的那种健壮妇人。
可真到高车驶到近前,贺穆兰才发现那个斗篷里的妇人并不“魁梧”,更称不上“健壮”,等到了近前,她跳下车,后面几个驾高车的车夫也跟着下来,出声询问:
“请问哪位是虎贲将军?我们家夫人和女郎按照约定来了。”
这也是之前说好的,等他们进了高车部族之中时,并不以“公主”、“小公主”称呼,而是称呼“夫人”和“女郎”。
贺穆兰为了表示郑重,今天把一身饕餮战甲都穿上了,就是为了让高车人和乐浪公主能不小瞧她这位年轻的将领。待她穿着一身拉风的铠甲,驾着越影越众而出的时候,确实是震了震这些车夫,纷纷对她抚胸行礼。
贺穆兰在马上对他们矜持的微微侧了侧头,算是还了礼,又转身问为首的妇人:“请问,冯夫人和女郎是不是在后面这驾马车里?我是男人,可否方便上前亲迎?”
她不了解柔然的规矩,也不知道北燕的规矩如何,但至少不失礼,能提早询问一下,总是对的。
果不其然,贺穆兰这样的“体贴”让为首的妇人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摘下头上的风帽,对贺穆兰抚胸微躬,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将军客气,我的女儿在车中安睡,我嫌他们驾车不够安稳,所以亲自驾车,倒让您见笑了。”
风帽一摘,贺穆兰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灰扑扑的斗篷之下,居然藏着一位这般风姿卓绝的妇人!
贺穆兰到了古代,美人儿见过的不多,曾经花费三两金和阿单卓去看的那个花魁,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赵明”也许算是个美人,但如今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有完全长开,所以倒没有面前这位成熟妇人有风采。
乐浪夫人的头发只是盘在了脑后,并无什么装饰,斗篷之内穿一件密不透风的白狐皮裘衣,因她身材纤细,丝毫不见臃肿,倒衬得她极为文雅动人。即使贺穆兰是个女人,也不禁低了低头,好压抑住自己嘭嘭跳的内心。
这位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尚且有这样的艳容,在她少女之时,更可见一斑。她在柔然可谓颠沛半生,却依然不忘保养好自己的容貌,显然也是个会爱惜自己之人。
贺穆兰赶紧下了马,颇为热情的派人拉着他们驾过来的高车,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地方指引。
“我真没想到夫人会驾着高车而来,旅途辛苦,请先休息一会儿,营帐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
“既然是混入高车人中,自然就要像是高车人。”乐浪公主微微笑了笑,拉起风帽遮住自己的脸。
“劳烦将军了,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我花姓,名曰木兰,夫人唤我木兰便是。”贺穆兰看着突然脚步一顿的乐浪公主,微微侧头看去:“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儿子的一个朋友,似乎也是叫这个名字。”乐浪公主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花木兰的眼睛,又问道:“花将军是不是从未来过柔然?”
“是,我是第一次随着陛下亲征柔然。”
贺穆兰还以为冯夫人是质疑她的年轻,不免收了收笑容。
“夫人问这个是……”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巧,两个不同国家的人,竟然能叫一样的名字……”
“木兰这名字实在是普通,莫说男子,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叫的,我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同名了,夫人不必感慨。”
“说的倒也是。‘木兰’——富饶,倒是典型草原儿女的名字。”乐浪公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言自语了几句,低着头继续走。
贺穆兰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泪。
在军中,各种“木兰”大约就和前世的“建国”、“建军”一样的多,好在姓花的就她一个,否则一叫就重了名,半点气势都没有了。
花富贵,花富饶,更可怕的事,这名字如果起在女孩子身上,还有另外一种祝福的含义——花多子。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富饶和富贵就是牛羊成群,多子多福,可一个大姨妈都没来过的女人怎么“木兰”嘛……
摔!
乐浪公主和贺穆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营帐之前,乐浪公主回身吩咐抱下车里熟睡的公主,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这个女儿一到马车或者马上,没有一会儿就会睡着,算是怪癖。只是若是惊醒,总免不得哭闹一番,让我好生苦恼。”
如何贺穆兰记得没错,乐浪公主的儿子郁久闾毗后来成了魏国朝中的大臣,分管柔然降部事务,官虽不大,权利却不小,还管着柔然一年两次朝贡之事。而他的妹妹,正是拓跋晃那个苦命太子的妻室,把十一岁的拓跋晃小弟弟就按倒在裙下的牛掰姑娘。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这个世界荒诞了。
这位公主比拓跋晃大了四岁,拓跋晃十一岁时,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两个小孩子,就这么玩出一个儿子来了?
这叫大龄女青年和男青年们怎么活啊!
所以贺穆兰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乐浪公主身边的力士抱出了那小小软软的公主,跟在了乐浪公主的身后。
小小的公主被裹在一件桃粉色丝绸为面的大斗篷里,想来应该是南方刘宋的织物,不知为何到了柔然。这小女孩面色健康,裹在桃红色的斗篷里,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眼睛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样,即使贺穆兰没有仔细看她的长相,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睫毛。
汉人一般没有这样长这样浓密的睫毛,不过贺穆兰的同火狄叶飞也是这样的眉眼,而她又不是很喜欢小孩,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果然是冰雪可爱。”贺穆兰拱拱手:“夫人请入帐,有什么需要,不妨和这位说。他是我的副将阿单志奇,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
“有劳了。”
乐浪公主很明白自己的样貌在一群男人之中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所以即使她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依然在帐子里用丝巾蒙住自己的脸,这才请了阿单志奇进帐。
贺穆兰一心想着狄叶飞和高车部族的事情,无暇亲自照顾乐浪公主,所以便派了诸人之中最心细、也有孩子的阿单志奇照顾她们,自己去安排那么多高车老幼的吃喝拉撒和行军向南的事情。
可怜阿单志奇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丢来照顾这个据说叫“冯夫人”的大人物,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将贺穆兰在心中骂了个一通。
他是有妻有子没错,可也没有和“大人物”相处的经验啊!
他能把自己儿子抛到天上去,能这么对小公主吗?
乐浪公主见他紧张,不由得柔声说道:“请不要如此局促,坐吧……”
她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垫子。
帐内十分温暖,因为知道有一个小孩也要来,所以四角都放了烧着木炭的盆子,地面则扑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