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个小混混做到皇帝的位置,我用了三十一年。
是夜,我便和子闵搬入了宫中,住进了与东宫毗邻的武德殿。
先是韦挺来见我,和我商议了次日登基大典的仪式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礼部差人送来了登基的朝服,等到诸事忙定,子时已过。
我和子闵自是睡不着,走到殿门外,看见窦诞竟亲自带人巡夜,见我站在殿门口看他,朝我拱手一礼,然后又转向别处巡察去了。
我将殿门关上,退回到寝殿中。
子闵知道我回转,笑道:“陛下还不安歇?”
我听她叫我“陛下”,只觉得十分奇怪,便拉了她的手坐回到榻上,笑道:“‘陛下’不好,记得你刚嫁给我时,曾说过与他们一样叫我大哥,这么多年你早已习惯了,如今突然改口,不觉得麻烦么?以后你还是叫我大哥。”
子闵摇摇头笑道:“你日后贵为天子,君临天下,便是我们之间,也有了君臣之别,怎能失了体统?”
我闻言只道:“我曾答应和你一起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如今背道而驰,我已经抱歉,要是再因身份之别而生疏,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
子闵闻言一愣,反问道:“什么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这一提醒,我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十分好笑,将刚才因她称我为“陛下”的不快全都忘了,只笑着给她讲述了我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小猴子下山”的故事。
子闵听完,亦莞尔一笑道:“这叫做得不偿失吧?”
我道:“不错。”
子闵道:“君威难犯,无论如何,在众人面前大哥还须得有帝王之威才是,否则如何服众?”
我明知她说得有理,只好点头道:“便是如此,私底下,你还叫我大哥。”
子闵点了点头道:“从前父皇……”话才出口,已知失言,便住口不说了。
我笑道:“斯人已逝,便是说也无妨。当年父皇处心积虑谋划天下,也曾一心要我来继承这江山,可惜那时我却不愿意,倘若愿意了,或许日后的这许多变数,便不会有。”
子闵笑着摇摇头道:“那也未必,倘若果真如大哥所言,那事情的结局,岂非也如大哥所言一般?那时说不定你便真的已经丧命于李世民箭下了。世事转圜不定,或许便是因了大哥的一再退让,才会直至今日仍得保全。何况假设之事,发展到后来,十有八九其实又何尝尽如人意了?不如现在。”
我仔细听着,只觉得子闵的话中藏着无尽玄机,想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子闵又道:“问一个问题,倘若日后李世民和李玄霸与大哥兵戎相见,大哥还会如从前一样手下留情吗?”
我一笑不答,想了想,又反问道:“你希望如何呢?”
第二日便是册立新君的大典,窦诞亲自捧着那封由万夫人手写的诏书,在朝堂上宣读,韦挺从前身为礼部侍郎时,对这套礼节轻车熟路,我则在众人的注视下牵着子闵的手,一步步登上御阶。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大兴殿中的御阶竟是如此之高,等站在御案前回头望时,我和子闵并立在众人之上,底下俯身跪着一片人,没有一个人敢稍动一下。
这大概便是君王的权威。
我轻轻拨开眼前的十二道玉旒,仔细打量众人,却想起不知多久以前,杨广曾经在此召见群臣,后来便是老爹,再后来,还有李世民,站在此处的人换了又换,底下却总有些熟面孔一直在,这些人,其实才是真正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