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文诏那边怎么样了。”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宣度抬头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喃喃自语。
宽甸堡的驻军,只有一个牛录,也就是三百人,准山一下子带出去将近两百青壮,剩下的一百多人,在全无防备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是曹文诏的对手?
天亮的时候,宽甸堡内,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的女真人了。
薄雾中,一身血腥的曹文诏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墙外堆在一起正在焚烧着的尸体,淡淡道:“十八层地狱下面,阎王要是问起来,你们就告诉他,我曹文诏,只信因果,不怕报应!”
三百守卒,一千多居民,一夜之间,全都魂归极乐。
曹文诏主动请缨,造下了这场杀孽,但是他却并不后悔。
或许,千百年后的史书上,这将成为极不光彩的一笔。滥杀无辜平民,对于异族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如果像冉闵那样以血还血,就很难被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所接受。
“所以,一切的骂名,都由我曹文诏一人承担!”
仰天大吼声中,曹文诏满脸狰狞。
宣度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兄弟,苦了你了。”
曹文诏笑着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帮到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宣度又一次被感动了,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眶都已经湿润了。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又厮杀了几乎整整一夜,所以必须要休整一下了。
很多明军脑袋刚一沾着枕头,便迅速地打起了呼噜。
而宣度,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躺在女真人的大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放着那一场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以及火光中绝望嘶吼的女真人。
叆阳,副总兵府。
贺世贤满脸得意地放下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问旁边伺候着的亲兵道:“都收拾干净了?”
亲兵点头,“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贺世贤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道:“那个宣度,我本以为是个人物,却没想到,这才刚露出头来……真是可惜了。”
那亲兵嘿嘿笑道:“他再是个人物,比起大人您来都还差得远呢!这次大人的功劳报上去,升个总兵是板上钉钉了吧?”
贺世贤瞪了他一眼,沉吟道:“那杨镐只是个书呆子,不足为虑,倒是那个监军太监,看起来不像是个好惹的。只希望,他不要多事更不要来逼我。”
说到最后,贺世贤的眸子中已是充满了森然的寒芒。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亲兵来报,“城外有一人自称是大人故旧,从北边赶来拜谒大人。”
“北边?”
贺世贤蹙了蹙眉,“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亲兵摇了摇头,“他只说了自己姓李,说大人听了之后,肯定会想起他来的。”
“姓李?”
贺世贤沉吟片刻,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亲兵为难道:“那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贺世贤摆摆手,“带他过来吧。”
传令亲兵转身去了,贺世贤咬了咬牙,吩咐道:“贺欢,你马上调集一队人来,守在门外,听我号令。”
贺欢道了声喏,出门调兵去了。
不多时,传令亲兵领进来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脑袋上戴了个狗皮帽子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贺世贤摆摆手,让亲兵先下去了,然后眯着眼围着来人转了两圈,突然提高了声调大喝一声,“李永芳,你好大的狗胆!”
来人不动声色,缓缓摘掉了帽子,露出了一张贺世贤很熟悉的面庞。
“果然是你。”
贺世贤冷笑一声,手指着李永芳骂道:“你这个背国叛君,不忠不孝的禽兽,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唾沫星子溅到了自己脸上,李永芳却纹丝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贺世贤骂。
只有脑子有毛病,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对着一根木头桩子一直骂下去。
骂人,跟打架一样,需要有一个对手,才能感觉到其中的乐趣。
所以,贺世贤很快就没激情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懒得跟你这个叛贼啰嗦。”
李永芳呵呵笑了一声,看着贺世贤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与可怜。
贺世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杨镐虽然公开宣称,只要你肯回头,便既往不咎,允准你将功赎罪。可是,我不认为你还有什么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