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做了什么?我能对她做些什么?”狐狸反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着那似乎再也笑不出来的洛林:“倒是你,惊喜么?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她。
“的确是惊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洛林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不动声色间将他脖子勒得更紧,用铘变成了麒麟爪的手指,深深的几乎勒进他血管里去。“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秦皇陵不太好找,但并不意味着找不到。当年你借着始皇帝寻求长生的机会复苏过一次,这件事无霜城内人尽皆知,所以她的最终归宿地在哪里,用指头想想便可知。”
“狡诈。”
“说对了。狐狸精的本性,你之前描述得很贴切。”
“那么以你的本性,你以为将她挖出来能威胁到我什么?”
“威胁到你什么,那倒真不太好说,”狐狸轻轻吸了口气,似乎被洛林勒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于是挑高了他的兰花指将那坚硬的爪子从自己脖子上慢慢掰离开了一点,一边慢慢道:“只能告诉你的是,刚才钻进这麒麟体内的东西,并不单纯是坐在那边傻乎乎看着我俩发呆的小白的血。老实说,就凭之前她留在那些骨头上的一丁点儿血,也完全不够用的不是么?”
洛林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他这小动作上。在他听见狐狸说钻进铘体内的东西并非单纯是我血的时候,目光明显地闪烁了一下,随后沉默片刻,将手从狐狸脖子上松了开来:“那是谁的血。”
“你知道嬴政是怎么死的么?”狐狸没回答他的问话,却是突兀转了话题这么反问向他。
这令洛林微微一怔。
没等他开口,狐狸笑笑道:“说老实话,历代帝王里我对他是情有独钟的,一个伟大的统帅,在芸芸众生里头。但他的死还真是蠢死的。他晚年对长生的渴望让他失去了本可长寿的机会,那些炼丹师将他变成了一个药人,令他受伤后不仅经受不住药物的治疗,还加速了他的死亡。而那个当年操纵你的走尸王,便是其中一个始作俑者……”
“这同你放入这头麒麟体内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洛林不动声色打断他的话问。
“关系还挺大的,”狐狸再次笑了笑,也许是洛林松手后,喉咙处的舒畅让他情绪好了起来,他乐呵呵道:“因为它们是嬴政的血。”
这话一出洛林的脸色蓦地一变。
随后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狐狸那双月牙般细弯着的眼睛,也笑了笑:“狡猾的狐妖,差一点倒着了你的道儿。嬴政的血……呵,一具在地底下埋葬了两千年的尸体,纵使保存得再完好,又哪来流动的鲜血可供你利用。”
“说得好。”狐狸挑挑眉,朝洛林——铘的手腕看了一眼:“原本的确没有那个可能性,除非他的血液因为那些炼药师给他服用的丹药的关系,而失去了凝结的功能……”
话音未落,洛林突然朝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条手从手腕到手肘处隐隐显出一层黑气,这令他怔怔朝它看了两眼。
“唉……”
就在这时我听见拖拉机车尾处传来阵似哭非哭的呻吟。
正要回头去看,一旁的中年男人‘妈呀’一声尖叫从拖拉机上连蹦带跳冲了下去。跌跌撞撞想要逃,没两步却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似乎两条腿怎么都不听他的使唤,于是一下子哭了出来,边哭边剧烈颤抖着指着我身后,与此同时一只手啪地垂挂在了我脸侧,随后一颗头慢慢从车后探了出来,悬在车头上,由上而下直勾勾望着我。
是被狐狸称作‘妹喜’的那具女尸。
她趴在车头上好似要朝我爬过来,但那双干枯的眼珠影响了她的视觉,所以在伸直了手朝我这里抓了两把却被我迅速躲开后,她有些无助地抬起头朝洛林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但干瘪的嘴唇使劲开合了数下,只发出轻轻一阵抽泣:
“唉……”
然后失去重心一头滑落到车下,径直滚到那中年男人脚边,这令他发出歇斯底里一声尖叫后晕了过去。
这当口便见狐狸身形一闪,从他周围那一片熊熊燃烧着的火墙中纵身跃了起来。
像只鸟儿般飞离了那片青紫色的火,浮在至高处低头望着洛林,亦阻住了他试图冲向那女尸的去路:“妹喜娘娘在地下沉睡数千年。同你不一样,她没有流动的鲜血,所以你一直都不能将她从地下带出。知道这一点后我帮了你一把,洛林。”
他的话令洛林霍地抬起头,一跃而起化身成麒麟咆哮着朝狐狸扑去,却在半空中兀地坠落,身体转眼又恢复成了人形。
落地那刻可清楚看出他左半边身体不知几时已被一片乌黑的鳞片所包裹。它们同他青灰如石头般的身躯形成了如此突兀的对比,也令他仿佛骤然间承受了一股极大的痛苦,以至不得不将身体用力蜷缩了起来。
却仍是狠狠望向了狐狸,厉声问他:“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狐狸冷冷一笑,用着洛林之前所形容的那种贱而狡诈的笑容,仿佛一种莫大的讥讽:“嬴政的血,灼灼而烧千年,阴气近之则化,却洽能助她关节松动起来,血液流淌起来。所以,我很简单地替你唤醒了她,尸王大人,你觉得这方法怎样?”
淡淡的话音让洛林激怒的神情急速冷却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看着不远处那具女尸,看着她不停挣扎着站起又不停地跌倒,随后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再次转到狐狸身上:“你要是毁了她,我会以毁了锁麒麟的方式毁了你那颗梵天珠。”
“哦呀,是么。那你打算靠什么去毁?”
“用这副逼你躲避了整整三百年追杀的身体。”他道。朝狐狸伸出那条还未变回黑色的麒麟臂。
“好犀利。”狐狸看着他低叹了声。随后脚朝下一点,轻轻飘落到他面前:“但你撑得住么?”
话音未落,就见洛林额头的汗像流水似的渗了出来。
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逼得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随后头猛地一低似乎要吐,但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这令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抬头匆匆看了眼狐狸随即一拳朝自己胸口处狠劲砸去,但拳头还没碰到胸膛便戛然而止,因他通体突然间喷出一团青紫色烈焰,在他挥拳瞬间如同道墙无声而有力地挡住了那一下挥向自己的自残——或者说,挥向铘身体的重击。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
看着周身冉冉而烧的火焰,随后将目光转向地上那根被他遗忘了很久的锁麒麟。
“他锁住了我。”随后抬头他对狐狸道。
狐狸笑笑不语。
“你早知道他没有受控于我,而是接着我进入他体内的机会,将我反制在他体内。”
“是不是很意外。”
“的确意外。因为我没想过你们这两个人会联手将她当做引我上钩的饵,甚至不惜废了锁麒麟。”说着,洛林的视线蓦地转向我,在我被他这短短一句话给惊呆了的目光中,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可悲的梵天珠。”然后他轻轻对我说了句。
然后一转身拔地而起,朝着反方向那片暗得混沌的空间内纵身跃了过去!
所经之处风声骤动,紧跟着周遭的黑暗就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嘴给吞噬了般迅速消散,很快显出一片黑压压荒得不见一棵杂草的土地,还有远处如山峦般起伏在黎明微白晨曦下的槐树丛。
眼见他身影很快便要再那些茂密的树丛间消失,狐狸不紧不慢朝着地上那不停跌倒又爬起的女尸轻轻一指,再反手一转,对着他身影消失处起指轻轻一弹:
“六仪位!”
那女尸立即从地上笔直站立了起来。
停止了之前无休无止的挣扎,也停下了嘴里似哭非哭的呻吟,只两颗干枯的眼球中忽地流下一行黑色的血,她用手指沾起那些血在指尖上捻了捻,随即对着狐狸弹指的方向一把挥了出去。
风声飒然而过,那方向的地面上突然竖起道三尺来长的黑色钉状物。
没等我辨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见狐狸朝左手方向一指,再道:“遁甲位!”
女尸捻血弹指,左方向随之也出现了一道三尺来场的钉状物。
“七杀位!”他再指右,于是右方亦有钉状物在女尸弹指而出的黑血中拔地而起。
三支钉状物呈等边三角状屹立在黄泉村的养尸地中心,不远处,则是被地震震裂的大片墓穴,以及那块四分五裂的千杀镇。
“六甲、六乙、六丙、六丁、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破!”
随即在狐狸的话音中那女尸飞身而起,自掌心中弹出把银亮的尖刀,由肩膀开始依次朝着她锁骨、双臂、双腿、上腹,下腹,乃至当胸处狠狠扎去。
每扎一处,脚下的土地就微微震动一下,而那块千杀镇便合拢一些。
然后地面震得越来越厉害,就像之前那些被镇压了千年的怨魂迫不及待要从地下冲出来时那样,仿佛那底下还藏着样什么东西,在沉睡之际因着女尸这番举动而突然间醒了,于是奋力挣扎,震得大地瑟瑟发抖,发出一种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它试图顶开头顶层层阻压的土壤一气从里头呼啸而出。
直至女尸心口处一道黑血随着刀光自她体内喷射而出,洒落在她脚下的土壤中,那地震便突地戛然而止。
震动激起的浓尘散去后,依稀可见远处那块原本碎散的‘千杀镇’亦回复到了最初时的样子,冷冷挺立在一片高耸的坟堆上,仅残留着一些断口如蛛网般盘横在石碑的表面。
见状狐狸对着女尸轻一勾指。
那女尸手中刀光一闪毫不犹豫便朝着自己额头中心插了进去。
眼见刀尖就要刺入她额心。
那一瞬,突然一道黑影掠过,以手背抵住了那支扎下的刀刃,随后一把抱住她扑的声跪在了狐狸面前。
“住手。”然后抬起头,他对狐狸道。
是洛林。
原本占据铘身体时那层青灰的色泽已几乎全部褪尽,黑色麒麟甲逼得这个之前把所有人弄到穷途陌路的走尸王,此时反陷入了一种痛苦却无法挣脱的绝境。他控制着不停颤抖的手抱着怀里那具女尸,控制着她握刀的手,一边将他仅剩的那条仍维持着青灰色泽的麒麟臂伸向狐狸。
然后从掌心中溢出一片青灰色的雾气。
飘飘摇摇依稀一个人形的样子,在他掌心中停留片刻,发出一阵细微的低语般的声响,朝着狐狸伸来的手绕了过去:
“给你。我、或者那块石碑下所压的东西,你若想要,拿走便是。放了她。”
狐狸闻言没有吭声。
那层雾气很快被他绕进了他的指尖,再透过他指尖渗透进了他的皮肤内。他皮肤由此泛出一层青灰,不出片刻又恢复了原本的色泽,于是朝后退开了一步,他不动声色看着那女尸在洛林的怀里渐渐变得模糊,仿佛忽然间幻化成了一团薄烟,随后渐渐消失。
这时洛林的手突然一拳朝着那正完全消失着的女尸挥了过去。
没有挥中。
因为拳头落下的一刹那,那具女尸彻底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洛林维持着那诡异的搂抱又攻击的姿势怔怔在原地跪了半晌,随后忽地站起身,将披散在脸侧一片乱发朝身后用力一甩,用他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冷冷望向狐狸:“为什么放她离开,老妖。”
这时才意识到他声音已经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