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话总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
很多时候你难以区别他究竟是认真还是在同你开玩笑,常常一脸的开心,好像刚刚在赌注台上押对了宝,所以不知不觉中,你就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只要他在你身边,一切状况都会变得完全没有关系,一切都会轻易好起来。
但事实上,很多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这一点在他动了龙骨之后变得如此昭然显著。
狐狸不是神,他只是个妖,每每他显出神一样的力量时,必然需要付出相同级别的代价,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让我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却又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在连着三天无法取得联系后,面对他此刻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身影,那些熟悉的表情和动作,还有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我的心却仍抽紧着,完全无法就此放下心来,更无法迫使自己将视线从他左手上移开。
那上面一条鲜红色的东西如此突兀又强烈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直觉意识到它同狐狸能顺利找到我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却不知它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东西,距离的接近让它此刻看起来像条蛇,因为它始终不停地在狐狸手腕上扭动着,有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笼罩着它,令它看起来非常模糊。
只在狐狸抬起他左腕的一霎那,我感到它通体好像微微膨胀了一下,随后洛林的手好像被什么给扯住了,在狐狸慢条斯理地对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抓着锁麒麟朝外扯的那只手始终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与此同时身上残留着的皮肤和血肉一下子全都绽裂了开来,就好像突然有无数把刀从他身体上划过,在一片飒飒风声中将他浑身凌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这过程仅仅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就在狐狸最后那句话出口后,我发觉洛林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那刻我以为他会再次继续之前的动作,正要出声提醒狐狸,却见他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手指一拢旋即对着锁麒麟轻轻一掸,便见原本始终静立不动的铘突然间一个转身面向狐狸,并且朝他走了过去。
“什么样更大的代价,老狐狸?”随后扯下脸上最后一片皮,他淡淡问道,“就是这样么?”
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洛林开口的一瞬,铘的手已疾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朝着狐狸的脸上狠狠抓了过去。而此刻他半副身体已化成了麒麟兽的本体,只是无论皮肤还是鳞甲,它们都是青灰色的,那种苍白如幽灵一样的颜色,覆盖了他整个身体,甚至充斥着他的眼睛,令他看起来就像块石头,一块尖锐如钢刀般的石头。
于是狐狸的喉咙处立刻喷出了一道血,也同时被他这刚劲的力道逼得朝后退了一步。
眼见铘反手一转再次朝他袭来,他立即伸手挡了下,似乎是想挡住铘的第二次攻击,却仅仅只是在那道血迹上飞快抹了一把,继而反转手腕一把朝铘的手臂上扣去,牢牢将他反扣住,与此同时那根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红色东西倏地直立而起,沿着他手指径直渗入铘的皮肤,霎时在他皮肤上烙出一片蛛网似的轨迹。
这举动令铘发出长长一声咆哮。
双眼上那层死灰般的颜色顷刻间褪去了,他眼底内暗光骤地一闪,反手啪的下便朝洛林的骨骼上狠狠抽了过去,刹那间洛林那副骨骼碎成了一团粉末。
过程之快,快得让我无法相信它是真的。
就在之前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洛林已经将铘彻底控制住了,甚至能操纵他去攻击狐狸,谁知转眼风云突变,铘不但突兀地从他的控制里脱离了出来,竟还如此轻易地将他给毁灭了,毁灭得只剩下漫天飞扬的碎骨。
这局面扭转得太快,以至令我同那呆坐在拖拉机上的中年男人一样不知所措。
直到终于感到兴奋起来,忘乎所以地爬起来大叫了一声:“你杀了他了?!铘?!”
却见到狐狸竖起一根指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看见铘闻声朝我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笑,点点头对我道:“是的,我杀了他了。”
他的话音让我的心骤地一沉。
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是洛林的声音,他脸上的神情是洛林的表情。
原来铘根本就没有挣脱洛林的控制。
从头至尾都没有!
甚至已被洛林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也就难怪刚才如此轻易地把何北北的身体给打碎了,因为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对洛林来说已完全失去了它的存在意义。
而更糟糕的是,在何北北尸体被打碎的一刹那,我的那条被洛林抓在手中的断腕也绽裂了,因为洛林在何北北尸体碎裂前的那一瞬,一把将锁麒麟从我断腕上扯了下来,致使大片血从断腕的皮下喷出,生生把那截手腕切成了碎片。
说来奇怪,它明明已脱离我身体那么久,久得创口处的血都早已凝固,却在锁麒麟被扯脱的瞬间竟喷出那么多血。血喷洒在锁麒麟的碎骨上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被它们吸收进去,它们依旧是苍白的,冷冷的颜色撞击着血的红,再冷冷地坠落到地上。
随后我手腕伤口处骤地剧痛起来。
我无心去顾及这一点。
在我就此沉默下来时,铘……哦,不,是占据了铘身体的洛林。他透过铘的双眼看着我,一边将两手轻轻一搓,便见那条被狐狸手腕上缠绕的红色东西给渗透的手臂上,原先如蛛网般清晰的暗红色轨迹消失了。
它们被一层新长出的青灰色鳞片所吞噬,然后瞳孔再次变回了苍白,这变化令他轻轻舒了口气,一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那条爬满了鳞片的胳膊,似自言自语般道:“舒服多了。”随后他头也不抬伸手便朝我一指,就像刚才狐狸指着他时那样。
这动作立刻禁锢住了我试图后退的动作。
他看着我僵在原地的姿势微微一笑,朝狐狸指了指:“刚才,他想用你的血逼这麒麟迫出体内的血河车,差一点成功。”说话间他手指掠过的方向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线,同之前缠在狐狸手腕上的那根东西一模一样。它被他轻轻弹向狐狸,又在到达狐狸面前的一瞬绽裂了开来,如同一杯水砸在了一块硬物上,凌空飞溅而起,带着股强烈的铁腥味四下散开。“但他显然忘了,自上次用过灵血之后,你的血对这麒麟的效力已小了很多,毕竟不是完全的梵天珠不是么?”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道:“但你好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老妖。”
“说不意外,倒也不尽然。”狐狸沉默了阵后答。
他背光对着我,所以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因为他之后紧跟着的那句话实在让人有些啼笑皆非:“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头麒麟笑起来的时候原来还挺帅的。”
“所以你这是在勾引我么狐妖?”
“这得看你怎么理解。”
“可惜我只对女人有兴趣。”话音落,一道青紫色火光自洛林手掌内霍地冲出,闪电般在狐狸左侧劈出丈把长一道口子。随即第二道火光紧跟而至,在他欲闪身离开那刹,在他右侧亦劈出同样直径的一道沟渠。
两道沟渠交错成一个十字,立时将狐狸隔离在了一块菱形的地面上,他就像那些被铘吸收入体内的怨魂一样被困在一片青紫色的火光中,而被困在里头的那些怨魂一感觉到他的存在,便立即朝他身上聚拢了过来,大声哭喊着,伸长了手指狠狠抓向他的身体,像是要以此来宣泄自己无法发泄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