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帅今天怎么样?”
从五年前开始,伍尔夫就不再使用机械的医疗舱了,他有一支专业的医疗保健团队,只服务于他一个人,每天也只有一个目标——让他在所有人面前神采奕奕,不露出疲态和老态来。
“还不错,山区的气候很适合老年人。”一个医生说,“但他毕竟已经三百二十岁了,现在有几个迹象,我们怀疑他出现了波普的先兆,秘书长,您看,需不需要和老元帅沟通一下,以后尽量少参与星际旅行,少乘坐机甲车之类的交通工具?”
波普崩溃,倘若只是先兆,或许还有点希望,一旦开始,就是已经上了死神的黑名单。
王艾伦有些心事重重地一点头,送走了医生们,匆匆朝后山走去。
这是山区,离众人扎堆住的地方很远,翻过一座山,背后就是乌兰军校。因为府邸建得早,半山腰上有块地方也是他家的,没有受后来沃托严重的限高政策影响,是沃托少见的可以登高远望的地方。沃托沦陷前,这里就是伍尔夫的家,重回故地后又重新修整了一遍,植被修剪得很有艺术感,呈现出一种温驯的整洁感。
王艾伦从登山电梯上下来,果然在半山的小亭里找到了伍尔夫。
“那里以前是陆信家。”伍尔夫听见脚步声,没回头,伸手一指——大约十几公里的地方,是遥远的山谷,山谷风景很好,地势优美,联盟议会大楼就建在那,也是个扎堆的住宅区,从半山上,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建筑物,他对王艾伦说,“我记得他们家的花园老弄得里出外进,跟狗啃的一样……小蔚家更远一点,不在那个山谷里,看着规整多了,空了很多年,后来把那地方分成了两半,给那俩孩子。可是林家的这两个,一个在管委会,一个在白银要塞,谁也不回家。”
王艾伦顺着伍尔夫的目光看了一眼:“元帅,您记错了,林蔚将军比较稳重,做事中规中矩,所以他们家在山谷里,离议会大楼不远,陆将军才是那个搬得远远的人。”
伍尔夫一愣,脸上露出一点困惑:“是吗?我老糊涂了?”
“元帅,”王艾伦把一块芯片放在伍尔夫手边的石桌上,“这是当时陆信将军死后,陆夫人出逃第八星系的全部资料,包括追兵军用记录仪上的影像。”
伍尔夫“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远处:“眼花了,看得慢,你给我说说。”
“是,首先,这件事我们当年就论证过,陆夫人存活的可能性非常低,但也并不是没有,”王艾伦一弯腰,在他耳边说,“她或者她的尸体后来被一个神秘人物劫走,能在追兵眼皮底下劫人的,一定是第八星系的地头蛇,这个人消息灵通、胆大包天,手里有一定武装和势力,而且是陆信铁杆,我们曾经评估过,嫌疑人不多,这个‘独眼鹰’是一个,军用记录仪上拍到了他使用的机甲,虽然经过伪装,但速度、偏转角、一查就知道。”
伍尔夫问:“后来没查吗?为什么?”
王艾伦顿了顿,把腰弯得更低:“是您当时对管委会大发雷霆,质问他们说人都死了,湛卢也拿回来了,他们还要赶尽杀绝吗……元帅,您不记得了?”
伍尔夫眉梢一动,沉默了好一会:“是啊……太久远了,跟上辈子的事一样,还有吗?”
“另外,林静恒早年曾以追杀星际海盗的名义去过第八星系,我查过他的行程表,回程经过凯莱星附近时,有一段时间是空缺的,指挥官在非紧急情况脱队很正常,会客和娱乐都有可能,但您知道他,在他身上,这种情况实在不常见。”
“你是说他去见了这个军火贩子。”
“也许,我认为他有可能早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在玫瑰之心脱逃后,曾在第八星系逗留过五年之久,第八星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且我还注意到,这位陆总长当时发给杜克将军的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检测的是脑部基因,这不常见啊,元帅,不是技术问题,DNA技术是古地球时代的产物,地球人被当时科技水平限制,用的都是一些可以轻易脱离人体的体表细胞,这个习惯一直沿用至今,他为什么会选择大脑?”
伍尔夫缓缓地回过头来。
王艾伦说:“反乌会内部资料记载,他们曾经在第八星系重启过一次女娲计划,时间刚好是那时候。最后,元帅,我还记得,当年我们从霍普的个人终端上提取第八星系的情报,除了那个周六以外,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这个陆总长——陆必行,曾经暴露在高致病性的变种彩虹病毒下几个小时,没有一点感染迹象,您想到什么了?”
被遥远的阴谋家们念叨的陆必行在近地机甲车上打了个喷嚏。
他天还没亮就被薅到银河城指挥中心开会,连轴转了一天,傍晚才把这些人对付得差不多了。银河城指挥中心有一帮没家没业的工作狂,没日没夜起来,跟陆总长十分臭味相投。
然而今天陆总长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了,处理完紧急事务,他几次借着出门倒咖啡的机会想溜走,都被门口排队找他的人堵了回去。
陆必行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游戏里的热门副本boss,被人组着团地来回刷。
终于,在天完全黑了以后,陆必行终于找到个机会从后门溜了,打卡锁门一气呵成,不料到私人机甲车停车场一看,统筹规划部的负责人已经在那守株待兔了,陆必行掉头就走,做贼似的摸上了通往银河城区的公共高速机甲车。
高速机甲车在真空轨道里穿行,窗外看不见风景,只有仪器里光怪陆离的光来回闪烁,周围的乘客都是加班晚归的指挥中心工作人员,一个个带着疲惫,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居然谁也没注意到他。
整个车厢安静极了,只有陆必行仿佛吃多了兴奋剂,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学生。
他有很多年没期待过“回家”了,每次从这条轨道里穿过,都是他已经把别人熬得熬不住了,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拖延到实在没事可做,才百无聊赖地回去听湛卢唠叨,也是一路闭着眼的,直到这天,他才发现,原来轨道里的信号灯光有八/九种不同的颜色,万花筒似的,两侧轨道上一个投影画面和机甲车保持相同的速度,放的是机甲车上安全注意事项的宣传片,非常有幽默感,陆必行每次都熟视无睹,还是头一回盯着完完整整地看完,竟颇有新鲜感。
十几分钟放完,机甲车长叹一口气,正好到了站。
陆必行跟着人群走下站台,看了一眼时间,知道林静恒应该已经回家了。这念头一起,某种说不出的期待感从他脚下升起,在居民区的小路上,随着他的脚步缓缓上升、不断膨胀,及至他看见自己家的灯光时,觉得自己已经被那吊在头顶的期待感拉着双脚离了地。
他也不是想干什么、有什么计划,单是无目的的、纯粹的期待。
然后期待的气球在开门的一瞬间,“啪叽”一下破了……他家人太多了。
怀特抱着湛卢的爆米花,第一个站起来朝他打招呼:“老师,我又来了,管饭吗?”
陆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