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田悠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是这些中国工人导致了设备的倒塌。”
“可是,你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岩崎直弘道,的确,在所有的报纸上,都没有说内田悠表达过指责中国工人的意思,他们只是如实地把内田悠的那番话给复述出来了,然后加上了一些疑问句,诸如“这是否可以说明”或者“这的确耐人寻味”之类。余下的内容,就留给读者们去脑补了。
可是,这种伎俩,又能瞒得过谁呢?内田悠的确是把脏水泼在了中国工人头上,岩崎直弘是非常清楚的。作为现场调度,他对于这些中国工人的印象是非常好的,甚至觉得比日本本国的工人还令人满意。内田悠这样无端指责他们,岩崎直弘觉得有些不妥。
内田悠淡淡一笑,说道:“这只是记者的猜测而已,中国人是不能凭着这些报道来追究我的法律责任的。”
“我想说的是,你把责任推到这些中国工人身上是不公平的,事实上,他们的技术并不比日本工人差,而且他们比日本工人更能够吃苦,我们不应当这样对待他们。”岩崎直弘说道。
内田悠冷笑道:“不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难道要推到咱们池谷制作所吗?”
“现在不是还没有结论吗?”
“不管有没有结论,我们都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我们可以向豪格公司做出赔偿,但对外我们必须声称事故的根源在中国工人身上,我们池谷制作所的问题只是用人不察。”
“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解除与中国的劳务派遣合同,辞退这些中国工人呢?”岩崎内弘带着几分赌气的情绪问道。
内田悠摇摇头,道:“这倒不必。如果把他们辞退了,我们上哪找人来完成后面的工作呢?事实上,中国工人的工作质量是可以信任的,我们此前的好几个项目,都有中国工人参与,我对他们的技术是完全信任的。”
“呃……”岩崎直弘哑了。他想起内田悠在新闻发布会上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池谷制作所第一次使用中国工人,他原本还打算提醒一下内田悠,告诉他其实公司雇佣中国工人已经好几年了。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内田悠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在新闻发布会上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他的信口雌黄而已。至于内田悠为什么要撒谎,理由不是明摆的吗?
“好吧,你是销售总监,公关宣传的事情是由你说了算的。”岩崎直弘屈服了,他毕竟是池谷制作所的雇员,屁股应当是坐在日本这方的。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可是,现在咱们只是转移了墨西哥人的注意力,关于分馏塔倒塌的真正原因,咱们并没有找到。如果不能消除这些隐患,未来有可能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故,咱们总不能一再地把责任推到中国人头上吧?不管怎么说,中国人是由咱们雇佣的,豪格公司要追究责任的时候,只会找我们,而不可能去找中国人。”
这个道理内田悠又何尝不知呢?他在记者会上说什么出于友谊的考虑,其实不过是一句托辞,真正的原因在于池谷制作所根本就无法把责任推卸给中国人。就算最终证明这起事故的确是由于中国工人的误操作所致,豪格公司也只会找池谷制作所的麻烦,不会直接去找中国人。至于中国工人应当承担的责任,那是在池谷制作所向豪格公司进行过赔偿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我正在敦促田雄君加快调查速度,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给出一个有价值的结论,我真不知道他这些天都在忙什么,难道是在找墨西哥姑娘吗?”内田悠愤愤地吐槽道。
内田悠还真是冤枉田雄哲也了,过去这几天时间里,田雄哲也带着一干技术人员可谓是废寝忘食地在进行工作,可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在接到分馏塔倒塌的报告之后,池谷制作所的技术部人员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问题应当出现在施工质量上,因为制作所内部对于使用中国工人一直都是有些议论的,认为中国工人的水平不如日本工人,现在工地上出了质量事故,他们当然会首先想到这个方面去。
可是,当他们来到佩罗工地,检查了所有的施工文件之后,这个想法就破灭了。他们还去查看了工地上其他的设备,确认中国工人的确是严格按照工艺要求进行焊接作业的,不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
既然操作上没有差错,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出在设计上了。可是,设计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呢?
“再算一次,一定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
田雄哲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向自己的手下发出这样的命令了。他们翻出设计图纸,反复地计算着各种受力关系,还加入了有关土质、气温、风向等方面的参数,希望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分馏塔的倒塌。然而,每一次的计算都得出了相同的结果,那就是分馏塔的受力设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别说是那天晚上那种风力,就算是更大的风,也不可能把分馏塔吹倒。
“难道是见鬼了?”田雄哲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世界观了。
但是,不查出问题所在,这个工程是无法再进行下去的,这一点田雄哲也非常清楚,豪格公司方面也非常清楚。
“再算……”
田雄哲也瞪着血红的眼睛,挣扎着喊道,同时在心里向着所有的神祇进行着祈祷:希望这一次能够有所发现吧……
就在田雄哲也一行与计算机进行赌气的时候,在佩罗化工厂的工地门外,款款地走来了几个人。领头的一个,是一位二十七八岁光景的女工,她身上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的工件服,胸前的汉字写着“海东省全福机械公司”。她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一只手拉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有没来及撕掉的航空标签,显示着她和她的同伴们都是刚刚乘飞机到达。
“你好,我们是中国海东省全福机械公司的工人,是公司派我们来替换前一批工人的。我叫杜晓迪,这是我们的身份证明。”
那女工走到门卫面前,递上一张中日英三种文字标注的证明,笑吟吟地做着自我介绍。她说的是日语,虽然听起来略微有些生涩,但却是清晰无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