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敢于再三挑战菲尼克斯。
“根据你之前提供的线索,我……只能申请到菲尼克斯家地下室的搜查令。”
磕绊迟滞一下,他终于能够顺畅地说,“法官签署的时候还嘱咐我,一定别让警别碰坏了他们的家具。”
“只有地下室么?”
“只有地下室。”
歇了一歇,检察官又道:“今早警方彻查了地下室。那个地方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们找到喷溅物的痕迹,但样本显示,那不是人血。无论弗莱是在哪里折磨肢解他的受害者,都不会是那间地下室。”
“所以你来找我?”
“所以我来找你。”
一问一答干涩没滋味,像是两段电脑程序在进行机械交流。
夜幕彻底占据天空,路灯齐整点亮,晕黄低垂的光圈一团接着一团,铺陈在道路两侧。
朱诺眼前一晃,强光溶解成虚茫的白雾,数秒后骤然弥散。
她发动了汽车。
“……我恰巧知道一个地方。”
踩下油门,人被惯性向后推,车身则往前疾冲。
她不偏不倚直视前方,口中简略说:“盖——那个弗莱的替罪羊,他母亲曾给他留下一栋房产,在盖入狱之前几个月,被转移到菲尼克斯的慈善基金会名下。我试着去调查过那栋房子,但摸不清它的用途,当初以为是自己多疑。”
她总结道:“如果弗莱近几年不在自家地下室,那极有可能是利用了那套房子。”
检察官听得巨细无遗。
“来不及申请搜查令了,先载我去那里。”
说到这儿,后知后觉地顿住,发现朱诺正在开车。
他转而说:“今天我们突击了他的地下室,想必会让他有所警觉。如果你说的那间房产真的是犯罪现场,弗莱一定会找人去销毁全部证据。”
朱诺手握方向盘,片刻过后问:“不叫上警察么?你一个人去可能会比较麻烦。”
“没有搜查令,不会有谁愿意跟来的。”
检察官尽量削弱语调里的叹息,“况且没人知道警局里到底哪些是菲尼克斯的人。”
路灯澄亮,一簇一簇途径他的眼底。他的双眸很轻浅,能看清瞳膜的纹理。
余光扫视他一眼,朱诺转头摸手机。
“有一个警官肯定不会是菲尼克斯的人。”
她拨通电话:
“唐纳德警探,我——”
“我对你的看法果真没错。”
不待她说完,唐纳德便贸然起声,“你是个杀人凶手,你的小男友也是。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共同的兴趣爱好走到了一起,对吧?”
他话中带有燥郁愤懑的韵节,每一个停顿都急促犹同鼓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朱诺迫切道,“听着,警探,有一件事……”
唐纳德:“下地狱去吧。”
通话被单方面切断。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上屏幕,她腾出一只手,烦闷地擦抚眉骨,“上次通话,他对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敌意。”
铁轨没有火车通行,显得狭长空阔,是一条专为晚风打造的通道。
驶过轨道与枕木,斜前方便是环保宣传馆工地。
“警戒线?”
朱诺侧头瞥去,面色稍变,“难道露西……”
检察官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朱诺调整得很快。
再说话时,已经没了任何语气。
“这是去盖那处房产的必经之路。”
她公式化地陈述,“你可以逮捕弗莱,再给他加上另一个罪名了。”
“关于这一点。”
检察官拘谨坐直身体,似有犹疑,音量也放得更轻,踟蹰半晌才说,“露西陈尸的工地里有一个空水泥桶,警察在里面发现了菲恩的领带。警方将会拿这条领带与露西脖颈上的勒痕作比对,如果……”
“菲恩?”
紧急刹车的刺响没能盖过朱诺的质疑,“你明知道这不可能是他做的——”
“我相信不是他。”
检察官柔和地说,“但我们必须一步一步来。朱诺,你不能急。”
他很有耐心,上身向她倾斜,将手按到她肩后的座椅靠背。
“菲恩的罪名会洗清的。现在,我需要你送我去那幢房子。”他一字一句告诉她。
朱诺照做了。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车门开了又合,检察官凝视古旧的荒宅,眉心凹陷下去。
“需要帮忙么?”半开的车窗里,朱诺问道,“这里的门窗都锁了。”
“我有办法。去看菲恩吧,他就在警局。”
检察官脱下西装外套,把衬衫卷到肘间,“如果我能找到证据,就带过去和你会合。”
她不再多言,倒车调头。
“不用担心,朱诺。”
隔着一条马路,对面的检察官回头看她,“我们已经看到了希望。”
他的笑容撑得勉强,可能是想给她以鼓励。
短暂光景里,朱诺认为自己相信了这句话。
直到她听见气浪腾裂的巨响。
从后视镜目睹焰光喷薄,玻璃窗在霎时间爆碎,火舌燎卷中浓烟浮涨,直冲云霄。
刺鼻的焦糊味铺满鼻端,朱诺立刻下车冲向起火的房屋,没熄火,钥匙也在锁孔里放着。
她一面狂奔,一面尽全力高呼:“检察官!”
穿过街道来到对面,她的目光焦急地集中在房门,视觉死角猝不及防撞入一个黑影!
她后脑挨了一下,眼前景物登时失去框架,松散地混沌搅乱。被人抓着领子砸到路边,还没来得及捯口气,对方粗大有力的手掌便强劲扼住她的咽喉。
“检察官?”
这样的嗓音属于霍恩,“你跟检方是什么关系?线人?卧底?”
手机微弱的亮光,在这样的距离比火焰还要灼目。
“我猜弗莱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说。
朱诺眼眶酸沉,生理性地掉出泪水。
呜咽着,拼命挤压声带。
“弗莱……杀了你……女儿……”
三段发音黏着地从喉间压出来,不够清楚,但足以让人分神辨析。
“你说什么?”拨号的手指腻在按键上。
霍恩摔开她红热的脖颈。
得以喘息的欣悦在大脑皮层滞留了半秒钟,旋即被一种空白的无意识所取代。
先是干呕,然后不住咳嗽。她怀疑再过段时间,就会咳出腥膻的血肉碎屑。
神志回归脑海,她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
“你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朱莉,死在a3路段第一个拐角,安全带断裂、刹车失灵。这是弗莱少年时期的犯罪手法。你认为a3路段总是出现事故,真的只是因为道路险峻么?”
“……”
“兄弟会里那个跟露西约会的人,就是弗莱。她的日记本记录了一切——粉红色的,硬皮精装,带一把心形小锁,扉页上写着‘爸爸的礼物’……对么?”
许久,她听到一声沉重的悲鸣,情绪鲜烈、巨大而醒目,径直撞破耳膜。
霍恩警探以手掩面,双膝摇晃屈折,支撑不住身体与情感的重量,颓然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