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在医院老实了一个多礼拜,还没到半个月,他就住不下去了。
他过惯了忙乱日子,刚做完手术的几天精神不好、晃荡一会就困了也就算了,随着他每天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开始难以忍受医院单调无聊的生活了。
过了小年就接近除夕了,外面越来越热闹,魏谦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坐牢,他蹲监狱一样默默忍受了几天,终于下定了逃出去的决心。
魏谦从来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只要他想,只要时机成熟,他从来能用最短的时间付诸实践——比如穿上衣服就跑。
不过这天,魏谦思考了片刻,还是没有跑,他怕小远着急,于是一直耐心地等到了中午魏之远过来。
魏之远带来了厚厚一打文件:“这是我们那边的资金计划,中英文一式两份——预算控制部分改第三遍了。这是你们行政部报上来的年会安排计划,这是你们人事部报的年终奖,都是需要你签字的,你是自己看还是我给你念?”
不跟魏谦一起工作,就不知道他有多吹毛求疵,尤其他住院没事做的时候。
魏谦永远也不能非常简单愉快地说一句“朕知道了”,就把手下人放过,他总是可以把报上来的材料修改得一塌糊涂,字里行间的修改意见写得比原文还多……当然,这期间通常都是长工魏之远代笔手写的。
不过这回,魏谦一反常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竟然没说什么,就把字都给签了。
魏之远把新换了笔芯的中性笔都拿出来了,发现竟然没有用武之地,颇为不适应地看了魏谦一眼,有点担心地问:“哥,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啊?”
魏谦揉了揉鼻子:“那什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魏之远简直震惊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哥的字典里居然还有“商量”俩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下午想出去一会,放个风,”魏谦诚恳地看着他,末了,居然又态度良好地补充了一句,“行吗?”
魏之远足足半分钟没回答他的问题,半分钟之后,他完全不在状态地说:“你是问我吗?”
魏谦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然呢?”
“我……我我,嗯,”魏之远脑子一团浆糊,差点结巴了,“没、没问题。”
魏谦其实连衣服都换好了,就等他这句话,把穿在外面装门面的病号服一脱,披上外套就准备好了越狱,他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散落在病床上的文件,一股脑地塞进魏之远的包里,又不知从哪摸出一顶帽子来戴上,压了压帽檐:“快走,趁护士们都出去吃饭了。”
魏之远晕晕乎乎地被他拖出去,冥思苦想地琢磨了整整一路:“等等,他刚才说了句什么我就‘没问题’了?”
直到魏之远握住了方向盘,他才做梦一样地想起来问一句:“去哪?”
魏谦:“回家。”
魏之远犹豫了一下,告诉他:“小宝这两天在家里住,你想被她逮着吗?”
魏谦想也不想地脱口说:“那回公司。”
魏之远莫名其妙地说:“回公司干嘛?不是都审批好签完字了吗?”
魏谦:“……”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无趣之处,除了这俩地方,想不出还能干嘛了。
魏之远侧过头来,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哥,你可以……和我出去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约过会。”
魏谦颇为怜悯不忍地看了魏之远一眼——就好像他本人约过似的。
“行,走吧,我请你……请你……”魏谦一口答应下来,后面的话却卡壳了,他词穷了好半晌,毫无创意地提议说,“嗯,吃饭?”
魏之远被他逗乐了:“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魏谦:“西餐?”
魏之远:“西餐不好消化,你现在身体不允许。”
魏谦:“那吃小日本的那个……”
魏之远:“你不是嫌他们生的东西太多吗?”
“……”魏谦,“咱还是回家吧,我给你下碗面条。”
最后,他们俩找了一家装潢闪瞎狗眼、显得格调很是高雅的中餐厅,进去一人点了一碗炒疙瘩,看着服务员脸色绿油油地飘走了。
而比较丧良心的,是就这两碗炒疙瘩钱还不是魏谦自己掏的,因为吃到一半的时候,魏谦无意中往楼下瞟了一眼,竟然看见了马春明和他的助理梦梦。
“我操……”魏谦小声骂了一句,“公司高管要求每年春节坚守到除夕当天下午的,这小子趁我不在,他居然敢溜号。”
正说着,梦梦突然站了起来,伸手一挥,大堂里的乐队就像事先和她商量好了一样,停了下来。
梦梦年轻的脸上好像会闪光一样,大眼睛灼灼地看着莫名其妙的马春明,突然大声宣布:“马总,我每年过年都会许愿,特别灵,至今没落空过,所以我打算趁着年前做这件事,如果成功了,今年的机会就可以许别的愿,不成功,那经过过年加持,明年一定会成功!”
从对“许愿机会”的节约上,能看出她还挺经济会过日子。
吃饭的人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集中在了这个姑娘身上。
梦梦继续诗朗诵一样地大声说:“马博士,我认为你前妻该换眼镜了,但是我非常高兴她没有换,因为她眼神一时不好把你给弄丢了,才给了我一个捡漏机会……”
至此,马春明再傻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连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梦梦霸气侧漏地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过去,在他侧脸上掷地有声地亲了一大口,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唇印:“我要向你告白!”
马春明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不幸被一个观赏性的小墩子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谦捂住眼睛:“丢人哪。”
马博士整个人都快蒸发了——梦梦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人也伶俐能干,为什么会看上他一个又丑又老、又不浪漫又不会说话,还是个二婚的男人呢?
她是瞎吗?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梦幻了起来,直到买单的时候服务员把一张餐巾纸递到他面前,对马春明说:“先生,刚才有两位先生,说把账单记到你这里,说是给你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马春明低头一看,只见餐巾纸上画着一只画风跟自己一脉相承的小乌龟,正对着眼地盯着一颗绿豆。
梦梦凑过来:“这什么呀?”
马博士脸红了一下,讷讷地给她做同传口译:“他说咱俩一个是王八一个是绿豆。”
说完,他又转向服务员:“他们点的什么?”
服务员嘴角抽了抽:“两碗炒疙瘩。”
没跑了,这事除了他那决定奇葩的变态老板,没人干得出来。
魏谦蹭了马春明一顿饭,权当翘班罚工资,他非常努力地思考了很多方案,最后还是十分没有创意地带魏之远去了电影院——平常可以一起玩的运动此刻都显然太激烈了,不大适合魏谦这个病号,寒冬腊月的,也没地方去钓鱼。
可惜,电影才看了小一半,魏谦就不给面子地睡着了。
魏之远双手拢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整部电影,走出电影院嘴角都带着笑。
魏谦揉揉眼:“有那么好看啊?结局是什么?”
魏之远:“不知道啊。”
魏谦:“剧情呢?”
魏之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忘了。”
魏谦刚想问他,笑得跟朵花一样,是不是看了个喜剧片,结果就看见旁边几个女孩抹着眼泪过去了,他一抬头,只见宣传的海报上唯美地写着“倾城之恋、绝代悲歌”,上面是一张女人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魏之远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甜蜜,以至于他从头幸福到尾,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看了个生离死别的悲情电影。
多么失败的约会啊,可惜当事人竟然还都觉得挺好的。
为这,魏之远放了老熊的鸽子,没去听那高僧讲经。
老熊唾沫横飞地说完,往下一扫,不出预料地没看见魏之远的人影,他就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