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谁让你来的?”明霜伸手推他,又气又恼,“我都说不想见你了,你还来作甚么?”
&nb他迟疑道:“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nb“我的伤与你何干?”她咬着嘴唇怒目瞪他,“仗着自己武功好可以来去自如了是么?谁也奈何不了你的是么?既是如此,那我走就是了,你有本事便追着我去江南。”
&nb见她当真掀开被子要下床,江城忙道:“你别气了……我走便是。”
&nb他在窗边时顿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保重,一低头很快就隐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nb杏遥匆匆举着灯进来:“怎么了?”她往外望了一眼,“江侍卫刚刚来了过了?”
&nb“他就这么走了?外面还在下雨呢……”
&nb明霜神色倦然地靠在床上,也不说话。
&nb她忙把灯放了,拉着外衫走到床边坐下。
&nb“小姐,你还好么?”
&nb明霜讷讷地转过眼来看她,然后抿着唇轻轻抱住她,喃喃道:“遥遥,我刚刚……打了他一巴掌。”
&nb杏遥搂着她不住宽慰:“打得好打得好,他那么坏,就该打!”
&nb“我从前从不打人脸的。”她低声道,“怎么办,我觉得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nb“不怪您。”杏遥扶着她背脊,“要怪也该怪他,这个没良心的,别说是您了,下回我见了也要狠狠甩他俩耳刮子!”
&nb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夜空里泼墨一样,浓得化不开,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脚每踩一步上去,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
&nb江城低首走在雨中,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浑身湿透。
&nb他想起在城郊那晚似乎也是这样,风风雨雨行来的这段路,本以为遥不可及的虚妄,突然有一日被抓在手中,然后又失去。
&nb抬起头,雨点打在眼睑上,朦胧间看到云层中透出微光,水汽迫得他睁不开眼,只能闭上双目,听着雨声,风声,世间万物……
&nb三年一次的科举终于结束了,明家人似乎早明霜隔离起来,连明英中状元的事也是她后来才听说的。再过不久他就要去翰林院任职,这对明见书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nb因为陆朝病倒了,他失了靠山,近来惶惶不安,四处与人送礼,想弥补之前得势时的那些失礼行为。朝里的人自然不吃他这一套,礼虽是收了,面上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nb他担心总有一日自己的头顶乌纱会保不住,现在好了,儿子有出息,拿了状元,在人前他挺直了腰板,言行举止又恢复如初。
&nb关于严涛,明霜其实很想去提醒他,可是斟酌了很久也没想出一套合理的说辞来。
&nb明见书太缺心眼,这是由他前半生的仕途太顺造成的,向来只有别人来巴结他,没有他像别人示弱的道理,而如今陆朝失势,他满心想的是寻下一个靠山,却从没打算往自己身上考虑。
&nb她不大愿意去多管闲事,当然,因为明家人不待见她,多少也有几分报复之意在里头。
&nb眨眼过了一个月,日子平静得就像镜面一样,毫无波澜,江城自那以后就再没出现在她视线里,即便有时候整晚失眠睡不着,窗下床边也未闻得半点动响。
&nb秋天的气候很宜人,风轻云淡,正适合养生,然而明霜的脾气却一日比一日差,不时会砸杯子,不时会铰荷包,甚至才挂上去的蚊帐,隔天夜里就被她剪了。
&nb除了嬷嬷和杏遥,院子里谁也不知道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江侍卫走后她似乎转了性子,喜怒无常。
&nb明霜心里的火气是在某天清晨爆发的。
&nb事情起因于首饰盒里丢失的一只象牙镯子,丢了就丢了她本来没放在心上,可偏不巧,尚早悄悄把镯子还回来的时候被她当场看见了。
&nb她平日就是掌管明霜钗钏的丫头,前几天手头紧,就偷了一个出去当掉,今天得了钱才把首饰从当铺赎出来。
&nb明霜坐在床边冷眼看她,半点余地也没有留。
&nb“撵出去。”
&nb“小姐,我知错了!”尚早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扑通跪下来,“我再也不敢了,您就绕过我这次吧小姐!”
&nb她才十四,要是被明家撵出门,后半生那么长的日子该怎么过?
&nb眼见明霜不搭理,尚早挪着膝盖一路跪到她脚边,抱着她的腿哭道:“小姐我求求您了,念在我这一年服侍您的份儿上,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把我撵出去。我是财迷了心窍,可我……可我也没想真的拿您的东西啊,哥哥做生意正缺那点钱,他叫我帮衬着,我没办法。自从拿了象牙镯子,我没有一天不催他的,好容易赚了几个钱,就赶紧给您赎回来了……”
&nb明霜狠狠拂袖子甩开她,“你缺钱花,为什么不来问我借!?一声不响的就上手偷东西,你还了我就真该谢谢你了么?”
&nb“我、我不是……”尚早被她这么一问,反而蒙了,呆在那儿讷讷道,“我不知道您会借我啊……”
&nb闻言,明霜愣在原地苦笑,然后缓缓靠回轮椅里,神色暗了下来,长叹了口气。
&nb原来她在下人的心中仍旧是这么一个主子。
&nb以为用自己的真心就能讨别人的真心,如此看来并不是。
&nb只要有一日她是明家二小姐,那么在旁人的心里,她和明绣便毫无区别。
&nb也许有一点不同吧。
&nb她好说话,不会像明绣那样动不动就打就骂。
&nb有的人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所以愈加放肆。
&nb她从来不像明绣和明锦那样下狠手,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院子里和和气气的多好。殊不知一遇上和自己要紧的事,平日里的那些好全都可以抛在脑后。
&nb人到底还是自私的,杏遥说她总是纵着这些下人,果然没错,她就是太纵着她们了,否则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nb乍然想到了江城,明霜咬着牙又心疼又难过。
&nb“看在那一日你说要给我攒嫁妆的份儿上,我不撵你。”她摇着轮椅转过身,“你既是从浆洗房来的,那就回浆洗房去吧,算是有始有终。”
&nb一夜之间从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降为粗使的丫鬟,虽有落差但比起被撵出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nb“谢谢小姐,开恩,谢谢小姐……”
&nb尚早伏在地上,一劲儿地给她磕头,声音砰砰的响,磕得很用力,不多时脑门就红了。
&nb杏遥在旁瞧着也有些可怜她。
&nb要是从前,小姐肯定不会罚得这么重。说到底也怪这丫头没眼力,明霜近来最忌讳这种事,她偏要往枪口上撞。
&nb身边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连杏遥都禁不住悬着心。
&nb她怜惜别人,可小姐这会儿呢?她又该有多难受?
&nb尚早还在哭着磕头,杏遥使眼色让人把她拉下去。
&nb屋里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四周鸦雀无声。
&nb一番折腾下来,明霜身心疲倦地坐在窗边,摁着眉心,什么也不想干,茫茫然的不知在想什么事。
&nb或是觉得自己很失败,或是觉得世间人很狡猾,千万张面孔在她面前闪过,有笑有嗔有怨,她竟看不懂这些脸背后的容颜。人本是一样的,皮下掀开都是白骨,走在外面的唯有那层皮,有的人,哭的时候是笑脸,笑的时候是哭脸,捉摸不透。
&nb余光瞥见屏风边儿怯怯地站着个瘦小的身影,明霜回过头,未晚便把脑袋往里缩了缩。隔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nb“怎么了?”
&nb她低着脑袋,不住搅着自己的衣带,咬了咬下唇,“我……我不会背叛小姐的。”
&nb明霜听完愣了一下,垂了垂眼睑,唇边挂着浅笑,她收回目光仍从窗子里望出去,淡声道:
&nb“谁知道呢……”
&nb人生还那么长,除了自己,她现在谁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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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明府这几天很热闹,明家大少爷据说在朝里混得风生水起,前来送礼的络绎不绝,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宦,不过来混个脸熟的罢了。很明显朝堂上的气氛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凡有些势力的,不是中立自保,就是暗结联盟。
&nb然而明见书和叶夫人却仍旧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把人迎进门,收礼,喝茶,闲谈,一如既往。
&nb明霜素来是家里的局外人,大小家宴都轮不上她,更别说进正院了,叶夫人避她都避不及。
&nb相安无事了好长一段时间,然而重阳节刚过,明见书竟毫无征兆的派了个人来传话,说是请她去赴严涛四十岁寿宴。
&nb听到消息的时候,明霜一杯茶水险些没有端平。
&nb“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