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遥莘终究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苏箬横抱起来。苏箬的面容很安静,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甚至表情比她真正睡着的时候还要祥和。姬遥莘向着窄巷深处走去,她的茶馆就在那个尽头,她知道那个茶馆始终会静静地在那个地方等着她,茶杯里的热茶永远是半温不凉的冒着袅袅热气。
姬遥莘小心翼翼地将苏箬扶到椅子上,苏箬的头无力地向一边偏去,姬遥莘揽住她的肩膀,在苏箬身旁半跪下来,抬头望着苏箬的脸,伸手为苏箬拂去耳旁的乱发,就像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一样。
“我们回来了,苏箬。”姬遥莘说,忽然低头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家。你以为雪山是我的家吗?那是我死后的家,这里是我生前的家啊……”
她想起自己长大时的那间破房子,还有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母的面容,想起大学时林荫道上从枝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还有孔桦曾经借给她的书……往事如烟雾一般,起初罩在眼前,忽然又全然飘散,苏箬的笑容,却永远都看不到了,可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她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地浮现到姬遥莘的眼前。
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牺牲,除了苏箬。
没有一个人不憎恨她、害怕她、不信任她,除了苏箬。
她只是想要保护苏箬,可是连这个都做不到。
姬遥莘站起身,但是依然抱着苏箬的肩膀,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淌出来,滴在苏箬的面颊上,眼泪的血一般的红色。
姬遥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流泪,也不知道原来她还能流泪。
她放开苏箬的肩膀,转身从矮柜上拿起吴德那个像破烂一样的箜篌。眼泪又落到了琴弦上,她听到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仿佛是天地间有一根巨大的丝弦,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拨动,姬遥莘被震退数步,箜篌从怀中掉落到地上,再度发出声响。
室内狂风大作,风将桌椅一并掀倒,姬遥莘慌忙抢上前一步,将苏箬的尸体接住,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摔到地上的箜篌,四根弦不再黯淡,此时正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
箜篌响了,但那不是乐声,亦不悦耳。姬遥莘后退连连,直到后背已经贴着墙壁,震惊万分。
她听见了遥远的水声,听见无数亡灵恸哭哀歌,看到一股股黑烟从箜篌中冒出来,那是禁锢在这个乐器中多少年的亡灵,怨气重得甚至连姬遥莘都感觉到惊恐。
无支祁。
她把四个幽冥路全部拿出来,化作四把长剑,长剑随意念而动,飞到身前,剑尖向下嵌入土中,将箜篌团团围住。但是旋即,四把剑就全部弹出,姬遥莘仰面向后倒下去,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苏箬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身。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长期伏案工作之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弄得颈椎病都快要犯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其他同事都已经下班离开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窗外天全黑了,玻璃上还留着一些没有干的水渍,夜却是静寂的。似乎在她睡着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现在雨已经停了。
自从到这家公司上班之后,加班就是家常便饭,但是像今天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却是罕见。苏箬愣愣地看着眼前,电脑的屏幕保护是一张合成图片,在一条河上有一座式样古老的桥,桥两头各自站了两个人,由于构图角度的原因,看不清这两个人的脸,只依稀从着装和身材能看出是两个女人。
“姬遥莘。”苏箬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她想不起来姬遥莘是谁。是最近见过的某个客户家属?是看过的某个小说或电影中的人物?是无意中从哪个新闻报道中看到的路人甲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这姬遥莘是哪三个字,却牢牢记着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头里面。
苏箬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关机,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她乘坐电梯到一楼,果然不出所料,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大厦的大门出口等待着她。
每当苏箬加班晚归时,这个小哥总会在这里等她——他说自己也在这座大厦里面上班。然后这人会开着一辆破得可以直接参加古董汽车博览会的桑塔纳送她回家。而且,这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吴德。
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苏箬就觉得吴德有点面善,但她也很肯定,以前是没有见过吴德的。再说,吴德的行为也很令人费解,他似乎想要追苏箬,行动却只停留在送她回家而已。
“又加班了吗?”吴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吧,回家吧,刚才下雨了。”
苏箬嗯了一声,在跟随吴德匆匆往夜色中的停车场走去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在大厦门前的转角处,有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目光穿过黑夜,穿过许多似乎发生、又似乎是幻想的事情,直直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