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飘在半空中的自己面面相觑是个什么滋味?
特别这个“自己”还神色冰冷,目有霜雪,仿佛跟这个世界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反正程潜是有点毛骨悚然,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念头刚起,那天上飘的“程潜”已经鬼魅似的飘然而至,抬手就往他脸上打来。
程潜:“……”
当然,他纵然被此物吓了一跳,也没那么容易被一道小影子打着,程潜脚下微动,转瞬已经飘出了十来丈,一直落到了屋外,站在墙头上神色古怪地看着严争鸣好一番手忙脚乱,将戒指里那个“幽魂”收回去:“这是什么?”
严争鸣百口莫辩捂着自己的食指,刚刚想开了没多长时间,又不想活了。
李筠立刻跳出来为掌门师兄“分忧”,多嘴地说道:“是个仿灵。”
所谓“仿灵”,自然是对应“真灵”的,万物有灵,譬如古玉、古木这样的东西,年头久了都有可能成精,取那些有灵气但尚未成精的,再加上几道简单的符咒,就能做出这样的仿灵。
仿灵虽然形如真人,但并无知觉与意识,只会做一些机械的事,有些原身为锋锐之物的仿灵有攻击性,不过大多只会一招,还有一些能做点传信或是端茶倒水之类的小事,总而言之,除了哄骗哄骗凡人,并没什么大用。
“我知道那玩意叫仿灵,”程潜迷惑地说道,“它……那个……为什么……”
程潜虽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值什么钱,但看见这长得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仿灵,心里还是不免感觉哪里有点奇怪,他皱眉问道:“长成这幅样子?”
严争鸣急中生智,回手捂住李筠的嘴,终于抢在这头支嘴驴前头自我辩解道:“因为我看见铜钱就想起你了,没多想就随手刻了一个,咳……那什么,你也别多想。”
李筠幸灾乐祸地在旁边想道:“哼哼,越描越黑。”
“我多想什么?”程潜蹲在墙头,更加疑惑地问道,“再说那铜钱不也是你自己刻的么?”
仿灵只能脱胎于原材料,打磨后的二手货是不行的,这点常识程潜还有,他好像总是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又都挺清楚。
严争鸣顿时无言以对,心里有种被当中捉/奸的羞耻感……而且捉了他的人还很没眼色,没完没了地围观。
程潜:“还有它刚才抬手是打算干什么,要跟我过两招?”
李筠轻易就挣脱了浑身僵硬的大师兄,好整以暇接话道:“扇人耳光,仿灵嘛,不认人的,谁站在它面前它就扇谁。”
严争鸣:“……”
程潜听了,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点震惊了,他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师兄,我是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让你误会了么?我不扇人耳光的……也不抓人头发挠人脸。”
“不,那只是……”严争鸣先是无力地想解释一句,随即回过味来,发现程潜又在调侃他,顿时感觉自己这个大师兄快干不下去了,指着程潜道,“你给我滚下来!”
李筠唯恐天下不乱,在旁边幽幽地接完了师兄的话:“那只是大师兄当年做这个仿灵的时候没留神出了错。”
严争鸣:“出点无伤大雅的小错怎么了!”
李筠“嘿嘿”一笑,又补充道:“他本来是想做个能在半夜三更陪他说说话、聊解孤枕难眠之情的。”
程潜:“……”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尴尬,感觉二师兄好像转了个圈,把自己也给兜进去了。
尤其“孤枕难眠”四个字,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走味。
将师兄和师弟都消遣了一番的李筠感到自己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欢快地任凭掌门师兄将佩剑挥成了一根棍子,一路追着将他打将出去。
严争鸣:“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李筠:“唉,掌门师兄,恼羞成怒就没意思了。”
严争鸣一路将李筠从内院揍到了前院,迎上外面几个正在打扫落叶的小厮惊异的目光,这才欲盖弥彰地停下脚步,庄重地绷起脸,微微整了一下衣襟,仪态万方地溜达了过去。
李筠笑嘻嘻地与他错开一肩的距离,追上前去说道:“我就是逗小潜笑一笑嘛。”
严争鸣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哦,你逗他就要拿我开涮?真有你的啊李筠。”
“掌门师兄大人有大量,自然是不会跟我计较的。”李筠装模作样地拍了个不怎么真诚的马屁,随即他顿了一下,微微正色了一些,又说道,“你发现没有,小潜变是没变,可我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好像少了点人气。”
严争鸣脚步一顿。
李筠继续说道:“你看那小子以前虽然经常惹是生非,好像跟谁都不对付,但是有自己的精气神,不像现在,一眼看不见他,他就跟不存在一样,壁上花都比他有活气。”
“唔。”严争鸣应了一声,随即三言两语地将程潜对他说过的经历讲了。
李筠越听神色越凝重。
严争鸣:“怎么?”
“炼器成肉身……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李筠沉吟道,“这个唐轸是什么人?”
严争鸣道:“我听小潜说……”
李筠摆摆手:“别只听他说,你的亲师弟你不明白么?谁对他有恩义,他就能为谁赴汤蹈火,有时候他未必会多想,想到了也未必往心里去。”
严争鸣挖苦道:“可不是么,就你机灵。”
李筠白了他一眼:“噬魂灯为大凶之物,就连师父那样的人当年都有过神智尽失的时候,还撕毁了自己的画像,何况那位唐前辈在魂灯中被困了上百年,那得是什么心志?啧,我反正就是一个怂人,别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这么一想都觉得有点可怕……再说小潜吧——他肯定没跟你说实话,聚灵玉这种天地灵物,岂是能任凭人力炼制的,这样大逆不道,他肯定挨过大天劫,没准还不止一道……哎,大师兄你干什么去?尾巴被人烧着啦?”
严争鸣:“我要去抽死他!”
程潜一个人坐在严争鸣院里的墙头上,低头看见墙头野草,忽然想起那一手“枯木逢春”。
石缝中的野花草微微动了一下,片刻凝滞后,突然醒过来似的焕发起生机,随着程潜的心意长出了长长的花藤,细碎的小白花渐次绽开,竟有几分灼灼之意。
程潜心里蓦地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道:“活过来了。”
本来扬言要抽死程潜的严争鸣刚一踏入小院,此情此景就撞进了他的眼里,顷刻将他满腔怒火撞成了一把飞灰,程潜闻声抬头冲他一笑道:“我也滚吗?”
严争鸣默默地看了看墙头上的小白花,发不出脾气,又不想这么放过他,于是没事找事地挑刺道:“灰墙配白花,吊丧吗?快给我换一种颜色。”
程潜笑道:“你自己和它商量去。”
说完,他翩若惊鸿地从墙头上翻下来,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