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刚把话喊出口,笼子突然吱吱嘎嘎一阵晃,像是有人使劲推挤了它一下。
挤得它一边都有点往里凹了进来,这么大股力量显然并非来自吴庄,因为笼子晃动的瞬间,他就和四周那些围拢在素和甄身旁的石工们一样,猝不及防腾空而起,随后又纷纷跌落到地上。
变故来得如此诡异和突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是素和甄面前这头鬼魅般可怕的雪狮所为。所以刚一落地,那些人当即不顾疼痛迅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往远离雪狮的地方退了开去。
唯有吴庄仍维持着跌落的姿势停留在原地。
我原以为他是被跌闷了,但很快发觉,虽然一脸惊慌,但他表情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没和手下人那样立即起身躲避,反而维持着匍匐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试图提醒他手下人,但没来得及,因为他刚要张口,就见那些急于躲避雪狮的人们突然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而这一次的倒地,场面岂是用惨这一字可形容。
他们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短短一刹那,生生将他们身体给撕裂成了好几块,于是支离破碎地瘫倒在地上的。
一块又一块的肢体,仿佛一条条被整齐切割的豆腐,噼里啪啦一阵跌落到地上。
顷刻间喷射出血雾漫天,铺天盖地,同四周骤然而起的腥臭混杂在一起,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气。随后不多久,就见它们又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凝聚了起来,在半空里滚作一团,呼啸冲撞,由此利用哨子矿特殊空间,分裂成一道道尖锐如刀刃的形状。
‘刀锋’正对着那头感觉到威胁,于是蠢蠢欲动起来的雪狮。
见状素和甄立刻伸手往它身上一搭,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
似是要阻止它的蓄势待发,奈何雪狮从刚才开始至今,蓄力已太久,躁动得早已不堪忍受那份克制。又被周遭那一片咄咄逼人的煞气弄得全身白毛都膨胀开来,它头一抬轰地从鼻子里喷出团金红色火焰,随后两条前足朝前狠狠一踏,在四周那片血色组成的刀刃齐刷刷朝它飞来刹那,一声咆哮腾身而起,迎着那大片凌厉而来的血刃直冲了过去!
如果这一瞬间它看到了血刃背后那团巨大的黑影,我不知道它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但素和甄显然是见到了,所以他立刻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朝吴庄瞥了一眼,随后迅速从手里掷出一样东西,飒地照那雪狮的脖子上直扔过去。
那是根手指粗细的红绳子。一头做成环状,应是用来圈禁雪狮的东西。
然而可惜,就在它即将套到雪狮脖子上时,突然凌空出现数道黑色人影,如同墙壁般阻挡在他和雪狮之间。
一看清来者的样子,我不由暗说一声糟。
他们正是昨晚绑我来的那几个黑衣道士。
也不知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但妖怪的身份必然是真的,他们耐着性子等到这会儿出现,想必对他们而言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无需再避开这头原本被他们所顾忌的‘奇兽’。
但为什么这会儿对他们来说时机已经成熟?
心里正疑惑着,突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刺啦啦一阵脆响,紧跟着,就见那根红绳像被什么东西胡乱一阵撕扯,随即盘旋落地时,已然四分五裂。因此没能阻止雪狮宛如一道白茫茫的电光,轰地冲入那些血刃中间,边从鼻子里喷出一团团火光,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发出轰隆隆一声怒吼。
随即再次腾身而起,高抬起两只硕大的利爪,眼看是要将那些它丝毫没放在眼里的东西一一拍碎。但突然它脖子一扭身子猛地一颤,整个身子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折叠了起来,
由此,从嘴里发出的那阵怒吼,转眼变成长长一阵凄厉的悲鸣。
陡然间情势急转而下,但这并非是由那些血刃所造成。
事实上,在雪狮冲进那些血光中的一刹,原本凌厉如刀刃般的血气就突然间萎靡了下来,纷纷坠地,仿佛漫天血雨。
这转变对于一头急着爆发的野兽来说太猝不及防,所以根本没能从中得到任何警醒。
因此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它就被那躲在血刃背后一团巨大的黑影给一口咬住,并在毫无反抗的状态下被那黑影一口咬断了脖子。
那黑影模模糊糊,依稀是头龙形的样子。
头几乎有半边岩壁那么大,若不是突然随着雪狮行动的轨迹移动起来,我根本就没能从它和岩壁的阴影中感觉出任何的差异来。
大约也正是因此而迷惑了素和甄的视线,所以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只出于本能地试图制止雪狮的冲动,而没能发觉到除了血刃外,这地方还藏着一样更为可怕的东西。
可怕到连雪狮的凶煞在它面前,都变得渺小无比的一样东西。
但那东西真的是龙么?
想到这一点,我下意识朝矿洞中间那堆巨石看了眼,苦于无法看到里面的东西,只能凭借素和甄脸上的神情,去猜测他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是不是吴庄所说的那口囚龙井,收到四周强烈煞气的影响,于是被打开了?
可是素和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即便是面对那些黑衣道人的出现,即便是目睹雪狮被那隐蔽在血刃背后的东西给轻易杀死,他眼神依旧是波澜不兴的。唯有在一行浅蓝色液体沿着那头雪狮的脖子,滴滴答答快速掉落到地上时,才见他两眼轻轻一眨。
究竟是什么东西,足以令他神情上产生出这样的变化?
片刻后我旋即明白过来。
那些从雪狮脖子被咬出的伤口内滴落出的液体,显然是它的血,它们落地后并没有就此被吸进土壤,而是化成了一团团形状诡异的字迹。
完全辨认不出是些什么字,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在地面上形成后,便仿佛有了生命,并好似长了眼睛,一路往前延伸,径直朝着素和甄脚下缠绕过去。
而目睹于此,可能由于血狮命丧当场,眼前又挡着数名突然出现不知身份的黑衣人,所以面对这一切时,素和甄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只一动不动在原地站着,任由这幕奇观在他眼前逐一发生。
过不多久,当那些血字穿过他脚下笔直进入那块巨大岩石中时,就听喀拉拉一阵巨响,这块在哨子矿里扎根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石柱,眨眼间在这些血字的浸染下坍塌下来,分裂成了一摊碎石。
巨大震动所扬起的粉尘渐渐散开后,我终于得以窥见那块传说中的石碑,以及石碑下那口井。
井的本身并没多少特别之处,只是上面有个形状怪异的锁,迂回盘绕,锈迹斑斑,同井口上所压那个同样锈迹斑斑的井盖几乎融合为一体。底下井内看不出多少深浅,也不知是否真的里面被困着什么东西,在巨石彻底垮塌的一刹那,我隐约看到里头喷出淡淡一股青烟,伴着一阵非常低且沉闷的、类似气流涌动似的回响,随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然而寂静仅仅只维持了片刻。
就在我循着素和甄的视线,再次悄悄朝不远处那条静静蛰伏在岩壁上那的生物看去时,忽见挡在素和甄面前那几个黑衣道士身子一抖,随后倏倏几下从衣领里窜出几道黑色身影,飞扑到井盖上,张嘴就朝上面那道样子古怪的锁上啃咬了起来。
原来道士们的真身,是几只大小不一的黄皮子。
跟在素和家院子里被抓到的那只一样,通体漆黑的黄皮子。但四爪略有不同,被抓那只爪子发灰,这几只则跟毛色一样黑得发亮,为首那只更为特别一些,因体魄异样的大,切两眼发青,额头还长着一只带着茧的瘤子。
如此景象,可能吴庄也是头一回瞧见,所以一眼见到,他立刻张大了嘴喉咙里嘶嘶作响,显然脑子里已是乱作一团。
于是满头冷汗抬起头,试图想对素和甄说些什么,但半晌过去,面前那片地面生生被他双手抓出两个坑洞,他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唯有同我一样继续朝那几条黄鼠狼呆看着,就见那些金属在它们口中如同木屑般被啃咬得飞扬而起,随后过不多久,便听卡啦一声响,那块原本几乎与井盖融合在一起的锁,一下子四分五裂,从井盖上脱落了下来。
既然这些妖怪有本事把井盖咬开,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事把素和甄引来?
就在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井里再次传来一阵低而沉闷的气流涌动声,紧跟着,从里头飘上来淡淡一道似有若无的青烟。
任谁在当时见到那股青烟,断然不会联想到后面所发生的一切。
因为它看起来几乎就跟一支线香所燃起的烟雾一样薄弱,甚至更为不起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