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不会。”
“那天……似乎是两个还是三个月前……喜儿来姑娘这里想伺候姑娘时,见春燕姐在姑娘的房中,所以喜儿就没贸然进屋,因为听见春燕姐在同姑娘说话。”
“说的什么?”
“喜儿可真的不是有意偷听啊姑娘……”
“我知道,你讲。”
“喜儿原是想立刻离开的,但见春燕姐神色有些不妥,怕有什么事,所以喜儿走的脚步就慢了些,也因此,无意中就听到春燕姐对姑娘说……她说……春燕的性命就全在姑娘这口梳妆台里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望姑娘牢记当日的承诺,救春燕不死……”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所以一见春燕来找姑娘,喜儿想……想必就是为了这口梳妆台了……所以……”
“可是她命为什么会在梳妆台里?”
“……这个……这个喜儿就真不知了……”
见她神色再度惊惶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便停了口。
只是由此对春燕的死生出莫大一个疑团,亦对自己如今所占据的这个身体主人,油然产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原以为燕玄如意只是简单普通一个大户家千金。
坐在深闺,等待出嫁,等待一生就这样慢慢过去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但她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单纯。
她生在制瓷世家,却不得继承制瓷之术;不得继承制瓷之术,却偏偏对制瓷带着一种不太甘心的热衷;安于困守在监狱般的万彩山庄,心自由起来却是连路遇歹人都能不管不顾的勇猛;简单、又热切地爱着一个自己或许并不了解的男人,对自己身边的奴仆,却带着一种看似亲善、实则却有些微妙的疏冷。
细想起来,那可真的是一种疏冷……
否则,怎会迫使一个陪伴多年的贴身丫鬟用一种交易且略带胁迫般的方式,对她说出那种乞求救命的话呢?
想到这里,正准备继续向喜儿询问下去,看能否从她口中详细探听到一些关于春燕以及燕玄如意过往比较有用的东西,好让我从中试着判断一下,究竟那口梳妆台同那两个女人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会被春燕称作为自己的命。
但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突兀终止了我这番打算。
随之从门外传来的那道话音,则让我脑子嗡地一阵巨响,险些转身往窗户外跳出去:
“如意姑娘在么?虽是唐突,但思之再三,素和甄觉得还是应该先同姑娘见上一面,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不便。”
这两个字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总算被我从牙缝里勉强挤了出来。
说完屏息止气,于是就连喜儿也感染到了我这份异样的紧张,当即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我,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么不妨隔着此门,能允我同姑娘说上片刻话么?”
“不便。”
再次斩钉截铁从嘴里丢出这两个字,原以为那男人会继续说些什么,但此后门外一片静默。
隔了片刻我瞥见喜儿朝我摆了摆手,示意外面那人已经离去。
我不信。
又坚持着等了几分钟,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传来,是众仆役将我屋中陪嫁物件往外抬的声响。
一路从我卧房门前经过,我仔细听着,始终没听见他们向素和甄问安的声响,这时才确定他确实已经离去。当即腿一软,我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伴随着脑中空空如也的感觉,好一阵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直至听见喜儿一遍遍焦急地叫我名字,这才缓过神来。
此时此刻哪还有闲心再去向她打探些什么。
关于春燕,关于梳妆台,关于燕玄如意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脑中清清楚楚只有三个字:赶紧逃。
可是归根到底,连路都走不利索,我却又怎么逃?
刚想到这里,突然飒地一阵风从身后吹来,直吹得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怎么会起风?
但这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那阵风起,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本是傍晚,虽然夕阳西斜,明瓦处总还透着光,令这房间一直都还算亮堂。可是那风刚一起,整间屋子就跟突然被罩住了似的,一瞬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可不就有诡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发现喜儿在面对这一切突变的时候竟然没吭声。
是胆子变大了,还是一瞬间被吓傻了?
急忙想叫她一声,但没等开口,赫然瞥见眼前若隐若现出一对绿幽幽的东西。
仿佛燃烧在黑暗中两点鬼火,它们无声无息游移屋子里,时而近时而远,时而闪烁着朝我的方向轻轻靠近片刻。
立时我脑中就空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别的什么感觉。
那感觉让我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却又唯恐自己判断失误,从天堂跌入低谷。
所以迟迟没能让喉咙发出一点声音,只艰难地朝那对幽幽的光亮看着,直至它们的主人终于觉察出我的视线,并由此微微一怔。
随后倏地声轻响,直觉一道身影仿佛一只巨大的猫儿般轻飘飘从我面前掠过,径直朝着窗户方向飞纵了过去。
他想走。
而我哪里能就这样轻易放他走。
他的出现实在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个意外而天大的机会。
不把握住,还能有下一次?
当即出手!
虽然手抬起的时候明显感到异于往常地沉重,我仍是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一把朝前抓了过去,凭着一股子没来由的超然直觉,不偏不倚正抓在那人飞掠而过那把长发上。
明显感觉到他因此而停顿下来,我心跳得更加厉害,因为非常清楚他停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没有任何迟疑,我继续凭着直觉朝前一伸手,再次不偏不倚一把抓在了他高高竖起的那对耳朵上。
狐狸的耳朵,从小摸到大,即便他这会儿造出比黑洞还要黑暗的世界,又怎可能让我在这种狗急了必须跳墙的境地中犯下哪怕一丁点的错。
所以一旦抓住后,我是绝对不会再松手的了,即便他会像对付妖鬼怨灵一样地对付我,我也要让他清楚知道,作为一个在孤立无援的世界里刚刚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女人,到底会迸发出怎样一种天赋和力量,能让他堂堂一只九尾的千年老狐,直接跪下来对着我唱征服。
当然,最后他并没有跪下来,也自然根本不可能对我唱征服。
他没有一弹指把我甩到墙壁上再顺手把我捏碎,我已经谢天谢地。
在被我紧抓住了他耳朵后,他停下身形一动不动,似乎石化般静站了足有五六秒钟。
那短短一点时间逼得我几乎要哭出来,因为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得裂开了。
不知他是否感觉到了这层来自后背的冲击。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能感觉他抬起手要朝我抓过来,然后毫不犹豫把我一瞬从他背上扯下去。
但片刻后方向一转,他翻掌朝前一扬,前方那道窗由此霍然开启的那瞬,他带着我一跃而起,朝着窗外纵身飞了出去。
那一刻虽然如我所愿,我心里却突然五味交杂,着实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突然从天而降,像个神奇天使一样带着我轻易脱离了眼前迫在眉睫那道困境。
悲的是,他这样行踪诡谲,偏在燕玄如意即将要出嫁的时候跑到她的闺房,并将她带走,难不成原就是存了心的要抢亲来的?
可是他抢的是什么亲?
燕玄如意??
断然不可能是我林宝珠。
他压根就不知道我是林宝珠,难道不是么。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抢亲。
他为什么要抢燕玄如意……
更多五味交杂的东西随着这最后一个念头近乎恐惧般冲进我脑子的时候,我没能继续再往更深的深渊里响。
因为狐狸飞行的速度着实暴力。
暴力到我还没被自己脑子里层叠而起的各种可怕想法击碎之前,就先让我晕了过去。
也好。
算他在这鬼地方里再一次救了我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