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他有些意外。兀自沉吟片刻,道:“按说新死不久的魂魄无法造成这种实质性的痕迹,她既然已能碰触到物件,看来已化厉鬼,却又未能更进一步地进床伤害到你,想来,可能因刚过头七,戾气还比较衰弱,所以无法对你造成直接的伤害。”
“是么……”
“先前来这里时,我在外院见到他们为春燕封棺,用的是三十六道地魁钉,可见你家人也对她心有防范。但三十六道地魁钉防的是尸变,对厉鬼并无作用。”
“那先生能驱鬼吗?”
他眉梢轻轻一挑:“这个么,碧落只是名半吊子的郎中,驱鬼,自然是要去庙里请和尚的了。”
装,你就装。
果然无论身处什么时代,他始终是个不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当然,也有个很大的可能,就是他想以此作为条件换取些什么。狐狸非善人,不会去做无利的买卖。
就在我这么琢磨着时,发觉他也在若有所思朝我看着,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我一句:“听说姑娘不久后将嫁于素和家。”
“对。”我避开他视线,觉得回答这种问题让我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倒也挺让人感到意外,我原以为素和君眼中只有瓷。”说着,掸了掸衣摆站起身,抬头看向挂在床眉下那些丁零当啷的小挂件:“德化窑白釉,玉色内涵,珠光外现,尤以工艺精湛见长。此虽是对隋唐时的仿制,倒也得其神韵,莫非是万彩山庄新出的物件么?”
见他指的是那只白瓷兔,我摇摇头:“不是,那是素和家带来的。”
“聘礼之一么。”他朝那兔子又看了一阵:“有意思,原来素和甄偶尔也会做这类小件。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素和甄的手艺,此物做得略嫌粗糙,不值一提。”说完,手一伸将那兔子扯落了下来:“但却刚好对你有些用处。”
“什么用处?”
“姑娘出身制瓷世家,想必从小耳闻目濡,对瓷颇为了解。那么对德化窑白釉的制作,应该也是略知一二的吧。”
我没能吭声。
好在他并不打算让我回答些什么,只是握着那只兔子重新在我床边坐下,接着道:“德化白釉制作前的采土比较特殊,内中包含的某种物质,经高温烧灼淬炼,可起到法器的同等效果。因此常被用以制作佛像,置于宅中护舍辟邪,相当灵验。这也就难怪昨夜那女鬼虽跟随你至房中,却始终无法入得床上伤你性命,可见未成气候前,这东西对她还是极为有效的。”
极为有效还让我差点被高烧给烧死,那要是成了气候,我会被她弄成什么样?
没等把这问题问出口,就见狐狸伸出手指在兔子背上轻轻一划,随即啪的声轻响,好好一只兔子被裂成了两半:“而一旦那女鬼成了气候,即便一屋子的德化瓷也对她不再有任何作用,倒时只怕不单是你,整个庄子里的人命全都要不保。”
“那怎么办??”我忙问。
“自然是给这法器再增添一些辅料,以令它变得更灵验一些。”
“什么辅料?”
他没回答。低头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一滴进兔子的身体,再将分成两半的兔子合拢,握在手心朝它吹了口气。
再将手摊开,里头那只兔子赫然恢复了原样,只是原本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只剩了一只。
“先生是神仙么。”于是我问他。
“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而已。”
“先生既懂医术又会法术,为何要入宫当公公?”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起身将这独眼兔摆到了正对着我床的那道窗前:“从今日算起,不出七天那女鬼必会回煞,但门有门神挡道,煞气无法进入,唯有从偏旁而入。因此,我将这白兔摆在此地,一旦有煞气从旁经过,必能被它镇之。而七窍中,唯眼睛是魂魄往返之所在,左进右出,因此我去除了它的右眼。待到子夜时,若听见它身体中有异响,取糯米贴于左眼上,事后将它交予碧落,即可。”
说到这里,见我兀自看着他发呆,遂停下话音,朝我看了看:“姑娘可听清碧落的话了么?”
我点点头。
他却眉心微微一蹙,返回床边朝我额头上探了探。
发觉体温并没身高,于是松开手,正要重新在一旁坐下,我问了他一句:“要是到时这兔子不起作用呢。”
“那姑娘可到阎王殿上告她的御状。”
“先生真会安慰人。”
“如不是明日碧落要赶赴京城,或许可以设法留在此处以保姑娘周全。无奈公事在身……”
“不知先生可有即便公事在身时,也会选择留下,只为保她周全之人。”
这句话出口,不仅狐狸,连我都怔了怔。
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他。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见他噗嗤一声轻笑,随后朝我丢了个狐狸精招牌式的妩媚眼神:“除了当今圣上,一名宦官还能为谁放下身旁一切事,只为护他一个周全。”
“倒也是。”我只能也跟着他一起笑,却不知笑成了一副什么鬼模样。
想必是十分难看与难堪的,所以他装作没有看见,并好心地从衣袖中取出几枚钱币,摆到我枕头边:“这是王莽时期的错金币,古时候一些方外高人以此驱邪,我曾有幸学过一招,还算简单,可教于姑娘以在危急时试着自保。”
说完,没等我有所表示,他取过其中两枚拈在指间,并按高低交错出一个姿势,随后示意我学着他的样子做:
“这叫玄云紫盖,护身时用,对姑娘这样容易招阴之人尤为有效。”
教得如此专注,因此完全没有留意我此时呆望着他的眼神。
我从没想过狐狸竟然有着可以简单传授给人的法术。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我的时代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教会我?
就在我这样充满困惑地望着他时,许是被他误会了,以为我是没有看明白。因此便伸手过来,将我僵在钱币上的手握牢,随后一点一点将我僵硬的手指松开:“不必如此紧张,慢慢来。”
我几乎像只木偶般机械地随着他动作做着,心里却完全乱了套。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却这么轻易地去耐心教一个陌生人。
当这念头第十次在我脑子里叫嚣的时候,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钱币因此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大概想起这肌肤碰触的举动无疑是冒犯了我,当即收回手。
眼见便要朝后退开,我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一探身将他手狠狠一把重新抓住,再牢牢握进手心,嘴里憋着一声狐狸,苦的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正在此时门口处哐啷啷一声脆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喜儿已端着换好水的面盆走了进来,目睹我紧抓着狐狸手的情形,直把她吓得一脸煞白,面盆脱手落地:“姑……姑娘……您在做什么……”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狐狸摆在我床上那包灸器中抓起一根针,迅速刺进手背,忍痛笑了笑答:“先生在替我针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