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在一生中可能总会遇到一个男人,以为是自己的归宿,可以一辈子依赖的那种归宿。
秦维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男人。
秦维很出色,无论才能还是长相。从十八岁时我开始跟他在一起,到二十八岁,十年,我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学,安心享受着他所带给我的一切,并且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
所以,当那天和他办完了所有的离婚手续,我一度曾想过要自杀,因为我一无所有了。那个男人在离开时带走了一切,公司、股票,存款,以及我的儿子。只给我留下一套还欠着五十年巨额贷款的房子。
呵,有句话说得好,最懂得掐你致命伤的那个人,往往是同你最亲密的那个人。
一个连争取儿子抚养权的能力都没有的女人,哪有能力偿还一套房子近千万的房贷,秦维这个生意头脑一流的商人,最终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商人。在需要你的时候,他们可以不惜投资一切,而当投资变得不再那么必要,他们不仅早就计算好了能剥夺你一切的步骤,还要对你赶尽杀绝。
而我对此连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十年的时间不仅耗费了我的年龄,也懈怠了我的智商。所以,当儿子被他从我面前带走的时候,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打算从28楼跳下去。
那时候真的有这么一种想死的冲动。
但最终却没有死成。因为我有死的冲动,却没有往下跳的勇气。
青藤说,常言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青藤是我的老板,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我简历上整整十年的资历空白,而将我拒之门外的老板。
青藤开着家和他名字一样的小酒吧,叫青藤居。
青藤居很小,晚上七点开始营业,早上四点关门,客人不多,一晚上来来去去也不过就二三十来个,所以连员工带老板,统共也就三个人。青藤不常在店里,平时我就跟另一个女孩一起守着店,那女孩小我十岁,很开朗很爱说笑,英文名叫莎丽,我叫她小莎丽。
小莎丽比我世故得多,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带我,所以有时候她会沾我点小便宜,比如那些藤椅和角落的装饰品,她自己不愿意擦的,她都会叫我来做。青藤居里的椅子都是七八十年代很普遍的那种藤椅,莎丽说这都是按照老板的喜好去买来的,她觉得很难看,和酒吧很不搭调,但老板喜欢,她也没办法。
在店里做了一阵后开始渐渐和青藤熟络了起来。
青藤是个很艺术的人,不论长相还是嗜好。他头发很长,带着点儿卷,乱七八糟地用一些五颜六色的皮绳扎在脑后。喜欢梵高,也喜欢白居易,闲时喜欢把自己平时拍的一些不知所云的照片放大贴在墙壁上,通常看不懂他拍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是一堆碎石头,有时候可能是路上女人的半个身体,也可能是一条狗的半根尾巴。
艺术的人一般都很直接。他总是很直接地当着客人的面叫我笨女人,因为每次当他中文夹着英文让我拿某样酒或者某样器皿的时候,我只能尴尬地看着他笑,然后要求他重复一遍。
他说,你这几十岁的年纪都是白长的,连几句简单的英文都听不懂。
因为他这句话,我不知道背地偷偷哭过几次。其实莎丽也经常被他这样骂,但莎丽从来不在乎,她会跟青藤顶嘴,因为她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她知道青藤离不开她。
我就不同了,除了收拾桌子和擦干净那些藤椅,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好,甚至连结帐都会想办法拖到莎丽在的时候才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莎丽教人的时候不太耐烦,所以我不太敢常去找她问这问那的,很多事情只能看着她做,慢慢学,可是很多东西总也学不来。
于是一边做着,我一边把房子要租的讯息发给了中介商,期望能有一天把房子租出去,这样就不用担心哪一天自己失去工作的话,会突然再次陷入以前那种无措的境地。可是直到我在青藤居做了两个多月,中介商那边始终音讯全无。也许是因为我开的租金太高?也许是因为我附带的条件让人无法接受?猜疑种种,却始终没有跑去中介商那里打听一下。我想我可能有点儿社交恐惧症,对于不是太急迫的东西,通常总是能拖则拖。
嘉嘉说这毛病得改,那是她很早以前就对我说的话,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接到过她约我出去的电话了,自从离婚之后,身边的朋友也好似人间蒸发一样,一个接一个不知所踪。甚至在我最苦闷,最想找人倾诉一下的时候,我发觉身边竟然连一个可以让我这样做的人都没有。
青藤说,朋友就是当你什么都不需要的时候围着你转,而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跟着一起消失的一种生物。所以他从来没有什么朋友。
但我从未见过他孤独一个人,他身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人围绕着,男的女的,国内的国外的。他们都很喜欢他,每次来找他的时候,他们都说是他的朋友。
所以,这样的青藤所说的那样的话,我是从来不去当真的。
圣诞夜那天,雪下得很大。
气象预报说那是这座城市五十年不遇的大雪,从早晨到傍晚,鹅毛片似的雪连着下了整整一天,把这座城市覆盖得像块堆满了立方体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