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将自己的过去讲了一遍,老乌龟的惊讶就不用说了,连老兔子都呆滞了半晌才回过神了,不由得感慨道:“我们失去的太多太多了,这也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世界原来不是这样的!”
“世界,世界,你总说世界,世界在什么地方呢?”老乌龟还是有些懊恼地挠了挠他那油腻腻的头发。
王平没有说话,只是在等待老兔子描述他所知道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你已经讲了你的过去,作为交换,我也讲讲我的往事吧。”
老兔子嘶哑低沉的嗓音让王平了解到一个他曾经设想却刻意回避的残酷现实——他所生活的世界确实已经毁灭了,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毁灭了。
怎么毁灭的,老兔子并不清楚,他也算是破铁乡中除去那些有长寿人血统的健忘者外,最长寿的人之一,六十三岁了。他的幼年是在冰雪中度过的,那时候他并不在破铁乡生活,而是在这里往北的地方,幼年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和亲人冒着风雪不断向南走,不断有亲人倒下,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了绿色的草、红色的石头、黄色的土、流淌的河水,他的家人就在那里定居了下来,可是问题却出现了,他们住了不到两年,家人中就死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姐姐是最后一个去世的,临死前嘱咐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魔鬼,让家里人不断的死去。而他的眼睛就在那时开始逐渐失明,耳朵却逐渐灵敏起来。
老兔子离开了那个地方开始流浪,他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各样的人,听过许多千奇百怪的理论、故事,最终他来到了破铁乡,定居了下来。对于老兔子来讲,他的耳朵可以让他根据声音的强弱,在不同距离的听到他想听的东西,打个比方,他可以在五米的范围内听到人类的心跳声,超过五米就必须比心跳声还要强烈的声音他才能听到。
老兔子知道以前的人们把所有地方加在一起叫做“世界”,他所走过的地区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大概是被前人类称做亚洲的东南部,确切来说,叫做中国,而他们所说的语言,叫做中文。破铁乡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中国的北部,曾经被称为内蒙古的地方。
王平听完老兔子讲述的往事后,沉默了一会,问道:“现在还有中国政府么?”
“没有了,听说曾经有个最大的政府叫联合国,也都已经没有了。”老兔子回答说,他的眼睛仍然那么纯净无神,摸索着弄出个破烂塑料桶,又弄出个杯子,老乌龟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到出一些淡水来,王平看到桶上还依稀还贴着蜂蜜两个字。
老兔子喝了口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沉睡了很长时间,那么你所在的世界,包括你说的政府,一切的一切都毁灭掉了,别问我毁灭了多长时间,如何毁灭的,我不知道,即使流浪了这么长时间我仍然无法回答你,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六十年前这里应该还是冰天雪地,而现在则是半年冬天半年春夏秋。”
“冬天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春夏秋是什么?”老乌龟问道。
“就是咱们常说暑天。”老兔子并没有因为对面这个糟老头的随意提问而懊恼,笑着回答。
王平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大声喊叫,发泄,疯狂一下!可是他做不到,他没有心脏,身体没有那些可以表示紧张的细微动作,连狠狠握拳头都会被辅助计算机提示出力过大。他能做的只是低下头,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问道:“难道就没有人试图在建立政府或者别的什么?”
老兔子笑了,似乎他今天心情很好,将最后一点水到进杯子里,一口喝了干净,心疼的老乌龟直叫唤,毕竟干净的淡水是雪水以及其它的那些水不能比的啊。老兔子咳嗽了一下接着回答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冰天雪地,几乎没有几个人,第二次来这里也是我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这里已经有了接近三百人,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这里最多的时候也就有一千人左右。人们都在为活着努力,谁还有心思建立什么政府,只有吃的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是最美妙的。文字已经被人们遗忘,文明也早就成为云烟,连历史也不过是面包上的一只苍蝇而已。这段话是我爷爷说的,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想,爷爷临死所说的话总会有一些道理的。”
“好吧,能知道这些事情也很厉害了,我真的很感谢你。”王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来还奢望在某个地方还有自己沉睡前的那种秩序、文明的社会存在,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不如一直沉睡到死的好,总比来到这个破落蛮荒的世界强。王平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为那些村民的遭遇生气,见到史狗也不想轰他一枪报仇,因为他从醒来到现在心底都在潜意识的认为这是个梦,都在逃避这一切,认为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东西,认为这些不过是他的幻想。
可是老兔子的眼神和话语将他从那种半梦幻的状态中彻底惊醒了,这些就是现实,是**裸,残酷,充满血泪,暴力,不公正的事实,他所知道的那个美好、和谐、法制的社会已经完全的不存在了。
王平就在那里呆滞的坐了许久,直到老乌龟拍拍他才惊醒过来,王平这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还坐在老兔子家的地洞里,而老乌龟和老兔子正借着微弱的灯光吃着东西。
“我走神了,抱歉。”王平坐在那里平静的说。
他们知道王平的情况后,老乌龟除了抱怨王平浪费了一个月一人吃的食物外,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这个从曾经的文明社会沉睡到现在才醒来的倒霉蛋,两个老头子只是点点头,谁都没有说话,继续吃着东西,王平随意地摆弄着老兔子的东西,老兔子也不生气,只是咽下口不知道什么植物的叶子后说道:“这些都是我搜集的战前战后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前人口中的战争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想那就是毁灭我们前人的原因。而这些东西遗留到现在,多少也证明我们的先人曾经辉煌过。”
王平仔细的将老兔子的收藏翻个遍,都是些家用物品,并没有什么希奇的东西,唯一的一个打火机还是坏的,没有齿轮了。木头王看见两个老人家吃完了,才接着问道:“以前的事情我多少明白一些,或许以后有机会我再去查查世界为什么毁灭吧,就算是战争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战争,不过眼前的问题是,永生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哦,他们可不是东西,呵呵,他们是疯子,总是宣称神灵已经舍弃了人类,因此他们要拯救人类,让人类获得永生,永远生存在这个次元的宇宙中,成为宇宙新的主宰什么的。”老兔子一口气将永生教的最高信条说完,喘了口气说道:“记得老乌龟跟你提到过的城镇么?”
王平点点头。
“现在世界上有几个城镇我不知道,不过这些地方应该是先人们的文明最终被保留的地方,我只知道一座城镇,可惜被永生教所占领,叫做什么城我不知道了,反正除非是拥有纯种血统的人才能进入那里。”老兔子接着说:“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永生教的人总是宣称那里的检验很严格,然后他们有特殊的方法知道你是不是纯种的人类,如果是,就会别接纳为永生教的信徒,如果不是,还敢胡乱申请,就自动成为信徒的奴隶。”
“真的那么准确?用什么方法呢?”王平心想,如果是真的,最起码dna检测技术应该被保留了下来。
“谁知道,应该是很准确吧,我只是听说。”老兔子似乎有些累了,半躺了下来,靠在一堆破毛皮里,接着说道:“不过荒原人绝大多数都没有机会通过检验,原因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成为信徒后条件很优越的,有固定的活干,有固定的食物和清水,如果是外出捕猎、搜索,阵亡了家里人还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听说是很不错的。”
“捕猎?搜索?”王平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你以为那么大的一个城镇靠什么养活那么多人?据说那里面住了一万多人哦!”老兔子换了个姿势,踢了老乌龟一脚,示意他让让地方,王平这时候才发现老乌龟已经睡着了。“捕猎就是捕捉那些荒原人当奴隶,给他们种蘑菇什么的,好象还做别的,反正这么多年我没见过逃跑出来的奴隶,就算有也不会说出去,那会被永生教抓回去的。至于搜索么,永生教总是宣称要让人永生,怎么也要找出点前人的东西来支持他们的说法吧,所以总要派出各种搜索队来挖掘寻找前人留下来的遗迹啊,资料啊什么的。不过我听说在世界毁灭前的几十年,前人的文字啊什么的都保存在很独特的塑料盘子或者金属盒子里,没有很特殊的手段是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据说一个指甲大小的黑块能装下前人所有的知识,你想想那是多么伟大,对了,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说了这么多,老兔子也有点累了,王平看在眼里,却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把所有荒原人抓去当奴隶呢?”
“笨,永生教也不傻,他们只抓那些龟缩在某些地方的村民,那些村民就好象是牲口一样,成年累月地蹲在某个地方不动,又没有什么知识保留下来,不抓他们抓谁去?”老兔子看来也是吃完就困的主,打了个哈乞接着说:“流浪的荒原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总是在荒原上找东西,能吃就吃,不能吃就用来换吃的,这比永生教自己找不是方便多了?抓光他们,荒原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搜索完?再说永生教的发展也不快,他们崛起好象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原来那座城镇叫什么好特来着。还是以前好,没有永生教的时候,那座城镇只是不让荒原人进入,也没说抓人当奴隶啊。”
“好久没吃的这么好了,还真要谢谢老乌龟,年轻的时候吃饱后还要想女人,现在,只要能吃饱就好。好了,我要睡觉了!”躺好后,老兔子摸摸肚子说道。
看到老乌龟和老兔子两个老人家满足的神态,王平却没来由的一阵发寒,或许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他大脑内的分泌物有些失调,换句话说,他突然感觉这两个老人家除了对吃的热切外,再没有其它的念头了。
王平突然问了个问题:“吃过人没有?”这或许是他存在心底,对文明世界的最后希望。
两个老人似乎都颤抖了一下,却几乎同时翻了个身,睡着了。
多年以后,王平对那两人颤抖的一瞬间,总是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