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仅缓慢、沉闷已久的牛儿终于驶上青草爱情的轨道,更重要的是,张五爷又一次收获到了未被春天拒之门外的那份心灵的愉悦。
其实,大石坡村一望无际的水田,虽然一直都没有丢弃舒缓、婉约的音韵,却依然无法褪尽苍灰的色调。
其间,田野上的地里,有依稀冒出头来的小麦、油菜,嫩生生、绿油油、羞怯怯的面容,谁都可以猜测到它们正暗地里使劲上窜,被绿风牵引的速度,很快将会形成四处蔓延的态势。
偶尔三两只麻雀、燕子从田间或人的头顶追逐嬉戏而过,几句嘹亮的啼鸣,几番兴奋的拍打,就遍地撒下春天启幕的热烈和喧闹。
渐渐地,雨水越来越细、越来越密,看似不大不小的微风却几度吹熄张五爷尝试点燃的烟袋锅儿。
他便索性放下牛鼻绳、收起竹烟锅,然后,眯起眼睛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色。
他那刚刚驶过70岁生命站台的耳朵,真切地听见细雨中沙沙作响的瓦檐;听见躺卧于瓦缝间几近干枯的青苔失声喊出的畅快;他甚至听见了墙角保持卑微姿态的犁头渴望甩去锈迹的翻身。
除此之外,他或许还听见雨水汇成的小溪流悄然放大的流淌,承载下一枚落叶最后的祈愿,当它清脆的心跳响彻山间,便四处迸溅葱郁的火焰。
一滴雨水从村庄里的某一处屋檐漫不经心淌下。阶沿上,一棵浅草喊渴的声音,一朵野花透明的呼吸,就算被骤然稠密的蛙鼓盖住了影踪,张五爷不用耳朵也能清晰地听见。
如果说秋日的雨是雨点芭蕉催人老,那么春日的雨便是雨润万物尽入画。
“春雨贵如油”,均匀的洒落于广袤的土地中,浸湿覆盖于大地表面的泥土,顺着种子萌芽的枝藤延伸着村民们的希望。
用一种生命的期待,凝视着春雨的滴落,再用一回恩赐后的感动,在春雨中,轻轻贮存着四季的开端,一次心满意足后的激动。
昏黄的天空渐渐转换成青灰色,远远近近的田野村庄越显朦胧,在天地间镶上了一道黄晕。
影影绰绰的是参差树木,窗子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恰似远天的星星,睡眼迷离。
各种鸟儿亮起了空灵婉转的歌喉,眼前的黑色鸟儿或是掠过农家的屋脊,或是穿梭在树间,在枝桠间跳动着。
而远处的则与暮色融为一体,使你分辨不清这样清脆的声音是从哪棵树上或哪个屋顶传来。窗下的香樟举着一树嫩叶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一切都润泽起来,丰满起来了。
打开窗子,潮湿清新的风拂过脸颊,夹着泥土的芬芳。
在这样的时候,漫步在乡间小路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任雨丝儿轻落在脸上、发上。不必匆匆,自然涤荡着灵魂。那时你或许会怀疑会不会有一位娉娉袅袅的姑娘移步而来,撑一顶碎花小伞。
灯火深处,风烟俱静。
深夜,听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啪嗒”、“啪嗒”,东墙西墙的雨滴横叠交错,长长短短,此起彼落,极有韵致,此时,地如琴弦,雨如纤指,天地琴瑟相和,可听高山之俊拔,江河之灵秀,思绪随之变得辽远,干涸的内心亦被洗涤、淬煅后变得澄明清澈。
这样的夜晚,不宜拥裘夜读,自己容易被别人庞杂紊乱的情感牵远,与这样安静祥和的雨夜山水阻隔,原本洁净无尘的心被屏蔽在一个毫无关涉的世界。
这样的夜晚,不宜临窗听乐,什么样的音乐能比得过春夜这浑然自成的天籁,比得上这自然舒缓的旋律,在这平静安和的音阶里,内心隐秘的世界会有一粒种子落地生根,然后疯狂地生长、拨节,直至开花、结果。
这样的夜晚,不宜促膝夜话,缠绵悱恻的心事,缱绻反转的离愁别绪,纵使绣口锦心,也必太过伤感、吞咽。
这样的夜晚,只宜长夜独醒,听自己怦然跃动的心跳,渐渐与雨声交相呼应,然后溯流而上,沿着湮灭的岁月,捡拾零丁的记忆碎片,看能不能找回自己离失的青春锋芒。
春天的锋芒,就是用生命和日月撞击,用全部热情和淋漓的情愫,化作对生命的哺育和召唤,催生万物从萌动至灿烂,在这个季节里,所有的飘零都充满希望,所有的凋谢都是为了新生。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正如这句话所说的一样,春雨过后的场景果然是这样的。
早晨起来,雨已经停了,空气倍加清新自然,深吸一口,感觉浑身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