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淡淡提议,“既然这样,那去给它们烧点纸钱吧?”
她眼中带着笑意,点头道:“好啊。”
简单吃过晚饭,两人找店家要了些黄表纸,寻得后院背风之处,端上火盆来,一张一张将纸钱扔进火中。
温暖的火光映在脸上,皆是一抹柔和的橙黄,念一丢下纸钱,不自觉拿手在火上烤了烤,隐约能感觉到微末的暖意。
展昭把最后一把黄表纸丢到盆里,轻声道:“若有一日,也能给你烧一些就好了。”
念一搓了搓手,闻言便侧目去看他,侧脸清晰的轮廓随火焰一闪一烁,她静静瞧了半天,方才道:“其实没关系,时音有钱,饿不死我的。”
他摇了摇头,只望着火盆,并未言语。
“展大哥……”
念一仍旧在看他,声音却似十分飘远,“送我到祁连山,你就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展昭眸中一凛,回头来瞧她,不自觉皱起眉:“为什么?”
“你这样陪我大江南北的跑,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念一涩然一笑,“我是鬼,不老不死,可你不一样,你是人,有家人,有牵挂你的人。我这事,说起来我自己都没底。”
她转过头,黯然瞧着渐渐在熄灭的火焰,“这么多年了,能查到什么?事情已经过去如此之久,谁又还记得我?记得又怎样?真相真的就是我所知道的么?没人能告诉我啊……也许我注定是要做一辈子鬼的,但我总不能把你也搭进来。”
展昭面沉如水,沉默了好一阵,才低低道:“留你一个人,我又如何放心?”
他声音里分明带着叹息,这般的语气,念一还是头一次听到,她怔愣片刻,问道:“你的家人呢?我好像都没见你寄书信回去。”
“我家在常州,家里只有一个兄长。他早已成家,平日里事务繁忙,因此我们也聚得少。”
念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的心上人呢?”
“心上人?”
“是啊。”她拍拍手上的灰,“你没有心上人么?”
“我……”他垂下眼睑,静静地看她把散在四周的几片纸钱放进火盆,嗓音清冷,“应该是没有。”
念一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表情尴尬道:“是么,我还以为……”
纸钱烧尽,灰烬中余有零碎的火星。
展昭似是随意地开口:“那你呢?”
“我?我怎么能有呢。”她想也没想,就笑起来,“我可是鬼,不能和人在一起的。”
他淡淡道:“就没想过和鬼在一起?”
“和鬼?”她秀眉渐蹙,好像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思考过,咬着拇指琢磨了好一会儿。
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四下没人说话,展昭也极其耐心地等着。
念一终究轻叹道,“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应该更想和人在一起吧?”
微风拂过,火盆中只剩了黑灰,白烟徐徐缭绕。
回到房内,展昭关上门,背过身去,倚着门扉,长长地叹了一声。
他手指抚上心口的位置,狠狠的揪紧,一种生平没有的压抑涌上来。他已经愈发控制不住那种情感,甚至还会毫无缘由的问出口,此时此刻脑子里竟异于平常的混乱,闭眼睁眼全都是刚才的场景……
可是他又怎么能,怎么可以……
夜里辗转难眠,展昭索性披衣起身,一把扣上巨阙,拉开门径直到院外练剑。
明月照着寒光,漫天都是剑花,夜风卷起的尘埃绕在长剑身侧,气势凌厉,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
客房里,两只小鬼打起帘子,边嗑瓜子边看。
二小鬼转身走到念一床边,伸手推了推她。
“念一,念一……”
“嗯?”床上的人声音含糊。
“他在练剑。”
“嗯……”
见她睡得太熟,二小鬼也就不好再打搅,只颇为同情地往院里看了一眼。
翌日,天高云淡。
念一起得早,出门就见展昭坐在楼下喝粥,她一面下楼,一面讶然道:
“展大哥,你起这么早?”
他淡淡应了声,招呼小二来又上了肉粥和馒头。
念一在他对面坐下,刚取了双筷子,抬眼望见他眼底青黑,遂关切道:“你昨晚没睡好么?”
“没有……怎么这么问?”
她伸手在自己眼圈上一划,好心提醒:“你脸色不太好。”
“许是天气的缘故。”展昭简单道。
尽管有些不大放心,念一多瞧了他几眼,还是低头喝粥。
辰时过后,驿站里来往的旅人便慢慢多起来,这地方临近边疆,人也是形形□□,其中还有不少辽人。
等念一吃完,展昭方将钱两搁在桌上,“伙计,结账。”
“来了!”小二从厨房一溜烟跑出来,收了钱,满脸堆笑,“客爷,您的马还在后院里,我这就给您牵出来。”
“好。”
正说着,门外忽听得有人吵吵嚷嚷地往里走,由于他二人说话声大,惹得店里的食客皆频频回顾。
“我都说了,不要住在这里!”
走进门的是个姑娘,淡蓝色的袍子上印着八卦图样,发髻高高竖起。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年轻男子,似乎颇为无奈:“离建安还有些路程,这方圆百里哪儿有投宿的地方?你不住这儿,莫非还打算露宿在外?”
“可这儿这么简陋,人又多,你看……连个马厩都没有!”
“你就将就一下吧,不如……吃了饭再想办法?”
这个语调何其熟悉,展昭和念一相视一怔,忙循声看去。那门外的男子一身白衣张狂飞扬,腰间玉扇风流,一对桃花眼,眼波流转,俊美如画。
正巧,对方摇头之时恰也见到他们俩。
各自顿了一下。
“白玉堂?”
“展昭?!”
他半喜半忧,“你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女子猛地一把将他拉到旁边,手里长剑出鞘,面容阴冷。
“好你个女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