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多婆嘴里没停下咀嚼,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问她:“你有事?”
“嗯……你可知沉在湖底的那只鬼?”
“打听消息?”槃多婆上下溜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半人半鬼的?”
念一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不悦:“先回答我,你知道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对方咧嘴笑,“你想问,也行啊,吐点东西给我吃吃吧?”
她呆了一瞬。
“啊?”
“啊什么啊,你不是人身么?我饿得不行,快吐些给我。”槃多婆扶着腰,佯装虚弱,不时朝她使上几个眼神,“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不吃点东西,怎么想得起来?万一我忘了呢……”
“可、可我……”念一颇觉为难,小声嘀咕,“我眼下哪里吐得出来。”
槃多婆扬起眉,背脊一挺,冷哼道:“那也我就无可奉告了。”
二小鬼光是看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念一,快别问了,她不说就罢了。”
“就是……她又吃不饱,这么个无底洞,咱们还是别搭理了,附近保不齐还有别的鬼呢?”
想想她也觉得有理,饿鬼之所以名为饿鬼,只因为它无论吃多少都还是觉得饿,万一对方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今天晚上岂不得绊在这儿。
念一思量之下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于是转身欲走。
那食吐鬼见她当真不问了,立时也着急起来。
“诶、诶……小丫头,小姑娘……大姑娘……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啊。”
三小鬼转过头来:“没得商量!”
“别急着走嘛,就一口!”她步子蹒跚地在后面跟着。
“半口!”
“……一个唾沫也行啊!”
念一垂眸琢磨,停下脚来。
“你可要说话算话。”
看她语气放缓,食吐鬼忙不迭点头:“算话算话,我若骗你,叫我被无常带去拔舌地狱,一辈子不出来!”
“那、那好……”
一炷香过后。
酒足饭饱,槃多婆把嘴擦干净,又被两个小鬼逼着去洗了手,这才挨在念一身边坐下。前面便是一池镜湖,月光照着湖水粼粼闪光,琉璃般璀璨晶莹。
“说起湖底里住着的这个啊……”食吐鬼挠了半天头,“其实,我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我正在湖边找吃的,忽然看见一个人扛了个姑娘跑过来,当时她还没死透,吊着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能看见我一样。
后来那人搬了块大石系在她身上,扑通一下就给沉湖里了。”
“十年?这么久了,她没去投胎吗?”
“投什么胎啊,怨气重的很,早些年阴气沉沉,连我都不敢靠近,直到这两三年才好了。看着是要撑不住了。”食吐鬼摇摇头,心有余悸,“幸好没魔化,这姑娘要是变成罗刹女,非吃了我不可。”
念一沉默了一阵,“谁杀的她,你知道么?”
“这个么,我也只是听附近的五通说起过……”她垂头搅自己的手指,忽然叹了口气,“那姑娘惨啊,真是惨。”
二小鬼缩在念一怀里,盯着湖水,莫名地打了个寒噤:“你、你快说,别卖关子。”
槃多婆点点头,接着道:“她本来是死了爹,北上寻亲的。结果走在山里时迷了路,于是来这边借宿。
那时候这儿还没庄子呢,只如今北苑正房的位置才有个房舍。房主是个年轻的读书人,因为快到秋闱了,便和两个同窗在山上清清静静的温习。
说来真是奇怪,我在此地活了上百年,是看着那后生长大的,一直觉得他品行不错,想不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什么事?”念一偏头问她,“他没留那位姑娘?”
“他没留才好呢!”槃多婆啐了一口,“他们仨,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看人姑娘家单薄,身边只跟着个半大的小厮,便先假意把人请了进来,还谄媚殷勤地腾了间大房子给她住。
这姑娘的爹是个做生意的,身上带的钱财不少,冷不丁被其中一个看到了,夜里就计较起来。等小厮睡下,三个人轮着把人家姑娘玷污了,还顺手牵羊将包袱里银票首饰全瓜分干净。”
念一听着咬牙:“然后就把她杀了?”
“听说是活活掐死的,死的时候连件衣裳也没留,真是作孽啊。”
简单的一句描述,却让她记忆里的有些东西触动得厉害,像是突然间跳出来一般,茫茫的大雪,盘旋的秃鹫,身边此起彼伏响起的狼嚎。
无端端起了一身冷汗。
“念一?”三小鬼觉得她神情有点异样,便小声开口询问。
她轻轻摇头,仍旧望着那槃多婆,“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啦。”后者笑笑,“房主靠这笔钱财发了家,他那两个朋友也拿了分的赃物各自科考去了。这不……他前几日不是病死了吗?死得好啊。这小子死后必定会成个伺便,周身起火终年不灭,可有他受的了。”
说完,她仰起头望着夜空。
“……我生前也是嘴馋造下罪孽,这一晃过了一百年,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死了……”
念一低眉不语。
“对了。”她好奇地转头问道,“你又是怎么死的?”
念一微微一怔。
半晌,才回答:“……我忘记了。”
五十年前的事,记忆越来越模糊,尤其是死因。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