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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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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眼皮底下闹这么大动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这个动作不出闪失,老将军冯胜与傅有德费尽心机。好在去年总参成立之时,为了及时掌握前线军情,朱元璋把一部分锦衣卫划给了总参。大家都是锦衣卫,谁能查谁,所以才瞒过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那狗一般灵敏的鼻子。

威北军主帅常茂回京献俘,临行前欲点五百弟兄押解俘虏,燕王朱棣一时“疏忽”,连名单看都没看就答应了。于是常茂毫不客气的调尽斥候旅中好手,这些王飞雨将军训练出来的斥候个个身经百战,收拾几个毫无防备的锦衣卫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将锦衣卫几个主要头目掠入了班房,这里边都闹翻天了,外边的人还蒙在鼓里。

“傅将军,徐某这一世英名,今天就毁到你手了”,老帅徐达喝了口茶,无可奈何的抱怨。他与傅有德交情非浅,傅有德的孙儿过周岁,收到请柬后徐达不能不来,来到后稀里糊涂就被李文忠等人灌醉。醒来之时,月亮已经西落,陪同前来的侍卫早被傅有德打发回府了。傅、李两人笑呵呵拿着锦衣卫的供状请他看一场好戏。

“徐帅不必惊慌,我们又不想造反,只是看这帮锦衣卫做得太过,不得不出手管一管,否则谁知道蓝玉过后是不是你我”,傅有德笑眯眯的吃了一块西瓜,镇定自若。

“是啊,徐伯,咱们都是被傅将军灌醉的,今晚之事一概不知”,禁军主帅李文忠一旁搭腔。“您老放心,怎么说皇上也是我舅舅,禁军不会害他,今晚只是由着常茂他们胡闹,明天早朝大家看皇上怎么解决此事罢了”。

连朱元璋的亲外甥都这么说了,徐达还能说些什么?自从朝廷开始用锦衣卫主持反贪以来,大臣们每天上朝前又开始写遗书。自己是退居二线之人了,每天深入简出就为了求个阖家平安。贪污腐败和自己沾不上关系,朝廷杀大臣立威也没自己的事,兵权早交给了朱棣,指挥学院也尽力灌输些精忠报国的言语,本以为无论如何也没灾祸找到自己头上,没想到被老伙计给算计了。

“也罢,谁让徐某认错了人,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武安国背后主使的”?徐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问。

“得了吧,就你那得意弟子,别的好处没学会,你的谨慎倒学了十分,在浙江躲着呢”,傅有德不高兴的抱怨。提起武安国他就一肚子气,自己千里迢迢派人送信商量对策,下书的人连面都没见到,隔着帘子被刘凌挡了驾。

刘伯温的好女儿非但不为伯父出主意,还搡掇道:“什么都指望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救了一回胡维庸余党还不够,救完文的还得救武的。这次应了蓝玉,下次不知得救冯胜还是李文忠,回去告诉傅伯伯,就说我家相公主持修桥去了,朝中的事情不想知道,人不自救,神仙亦不能救之”。

“嘿,果然是刘伯温养的好女儿”,徐达闻言低声赞叹。几句话将自己的丈夫撇得干干净净,这事能和武安国没关么,要是没武安国当年救胡维庸手下官员时和皇上说的那句:“没有罪证则不能强加其罪”,这些老将们今天犯上做乱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吗?

这句“人不自救,神仙亦不能救之”说得好,逼着老家伙们自己想办法。武小子当时不在帘子之后才怪?徐达听着傅有德的陈述不断点头,这话和当年武安国和自己说的类似,当年自己怕他和朱元璋硬来,劝他迂回时,这小子就说过类似的话,自己至今还记得其当时说话的神态。

“受难的人本身不知觉醒,旁观者再着急也是枉费心思,岳父放心,小婿一定只管点火,不干烧屋子的事”。当年,武安国微笑着对徐达说,那坦诚的笑容至今还让人感到温暖。如今这个小家伙终于长大了,非但学回了迂回,学会了避让,而且学会了借他人之手行事。李善长啊,李善长,你个老狐狸终于教出了半个小狐狸崽子了。

“你们想了这么做的后果了吗”?仔细听傅有德介绍完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徐达关心地问。费了这多心思,他不想看到仅仅此事无结果而终。

傅有德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徐达手边。“我们征集了一万多个将士的签名,联合反对锦衣卫越权行事,并替蓝玉鸣冤。按常茂他们,也可能是郭璞的意思,这次一定要让皇上以律法的形式确定: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认定百姓有罪,无罪不得加害官员,非经刑部机构审判,任何人包括皇上不得拷打杀害他人,包括百姓”。

“太祖勒石么,皇上会答应吗,这不是逼着他向全天下认错么”?

“他不答应也罢,大不了把我们这几个带头的全杀了,反正今天杀了蓝玉,明天就可能轮到我们。同样是死,不如给后人争一分权益。将来人也知道大明朝开国诸将,没一个心甘情愿做人家的奴才”!傅有德大声回答,如同当年投军反元一样满脸悲壮。

黎明十分,几大队锦衣卫保护着七、八辆官轿来到玄武门。守城的士兵见了锦衣卫的腰牌怎敢为难,麻利的开城放人,眼看着这拨人马本江边奔去。

将蓝玉和救出来的军官以及锦衣卫爪牙安排到战舰上,常茂低声对医护营长镇耀叮嘱:“把弟兄们收拢住,没我的本人的命令不要靠岸,如果天黑之前还没见到我,你们就扬帆出海,小邵和冯子铭的船在吴淞口等着,他们会带着大家去新发现的那个大洋州,别再回来”!

“老常”,镇耀眼睛微微发红,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没有人如此大胆的挑战皇权,常茂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别婆婆妈妈的,既然干了,就认赌服输,记得咱们在北平时武小子曾经说的吗,皇上只是国家的代表,并不等同于国家。在同一个国家里,所有人生而平等,谁也没有权力随意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谁也没有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常某糊涂了半辈子,那一刻终于明白,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多么臭的一个狗屁”。

周围的人都被常茂逗笑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狗屁。偏偏有人奉之为金科玉律。所以自古以来,才有那么多英豪含恨而终。莫须有,可以解释为“也许会有”,更贴切的意思却是“根本不需要有”。当一种利益被认为压倒一切时,以其名义,所有罪恶都不再需要借口。

莫须有。既然迫害时不需要理由,反抗时同样不需要,因为大家遵从的是同一个游戏规则。

“将军保重”,几个下级军官从舷窗处探出身子,频频挥手。

“大家保重,等此间事了,再与大家痛饮”!常茂向部下庄重的行了一个震北军军礼,右手握拳,轻扣左胸护甲,俯首,“船上都是咱北军英豪,别为了一个人生死给挥霍了,拜托”。

礼毕,翻身上马而去,几个贴身死士尾随其后,一言不发。

清晨的岸边江风凛冽,数千年前,在易水河畔,一个壮士抱着同样的心情转身,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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