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里出来,天光大亮,小镇苏醒,渐渐有了人声。欧西亚和安斯比利斯回洋房洗了个澡,黏黏糊糊地分享完两个血袋,才相携外出吃早餐。
高阶血族以血为生,却不禁食物。欧西亚贪嘴,有条件的情况下,一顿不落。就是在英国住久了,对食物味道的要求并不苛刻。又是照例地去了教堂附近的那家餐厅。
老板一根脚趾已经扒住了演艺圈的门槛,却没有放下自己的本职工作——作为杀入前三强的试镜者,他虽然没有拿到有台词的角色,却也和欧西亚一样有了露脸的机会。
面包依然很蓬松很香甜,牛奶依旧很纯很新鲜。
欧西亚一边喝咖啡,一边和餐厅老板交流演技。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却讲得比的从业数十年的老演员还好。一个说演戏的最高境界是面部不动,用眼神就能诠释出喜怒哀乐。一个说气场是制胜法宝。一句台词没有,光一出场就令对手不战而屈,才是真影帝。
两人越说越起劲,很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若非正式开拍,餐厅老板可能已经被脸色越来越黑的安斯比利斯淹死在牛奶里。
这部电影叫《险象幻生》。
男女主角是一对失散的恋人,时隔三年在英国小镇重遇,重燃爱火,决定在小镇里度假。但是,这座宁静典雅的小镇有个禁忌,绝对不能在夜里去小镇边上的树林。女主角是探险家,执意去冒险。
第一夜,他们在树林里迷路,女主角掉进了陷阱,男主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拉了出来,两人在天亮前慌里慌张地回到了小镇,佯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从那天起,小镇里居民对他们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有的避之唯恐不及,有的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们,也有的幸灾乐祸地取笑他们。他们想要离开小镇,却发现路不见了,电话、网络全部没有信号。女主角变得非常不安。
到第二夜,女主半夜起来,一个人拎着把斧头去了树林。男主角跟在她的后面,亲眼看到她在昨天掉下去的地方,将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男主角吓得魂飞魄散,他回到小镇,一家家地敲击房门,却没有人应声。好不容易到第二天,居民们出来了,小镇恢复了原样。嘲笑的,鄙视的,憎恶的,目光都消失了,所有人像第一次见他那样,热情温和。
男主角走到小镇口,发现路又出现了。他报了警,小镇外面很快来了一个警察,他们回到女主角自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警察询问了小镇居民,都表示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女友,连镇上旅店登记的名字都只有他一个人。女主角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除了男主角的记忆,哪里都找不到。
到了第三个夜晚,男主角提起斧头,决定亲自去女主自杀的地方查探。到了女主角自杀的地方,男主角遭枪袭,杀手竟然是白天的那个警察,关键时刻女主角出来救他,两人一起逃跑,却怎么也逃不出树林,眼见着警察越来越近,男主角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只要他死了,女主角就能活下去。女主角突然摔了一跤,两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在他们身后,警察跳了出来,一步步靠近。
天亮了,小镇居民都从家里出来,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然后一起去了树林。只见一个陷阱里,一男一女以相依相偎的姿势,摔死在了坑里。
今天要拍的是男女主角重逢的戏,欧西亚演的是他小镇的一个居民,曾与女主角一起坐在餐厅里吃早餐,并在晨曦中相视而笑。
导演在讲戏,作为露脸的龙套,欧西亚有幸旁听。
一个小个子翻译蹲在他身边,小声地翻译着。
欧西亚更细致地了解了这个故事,忍不住惊叹:“一对恋人居然会在火车站失散,他们拍的果然是悬疑剧啊。”
翻译小声解释道:“是春运的时候。”
欧西亚道:“难道春运的时候,电话信号都很拥挤吗?”
翻译说:“因为女主角的手机被人偷了。”
欧西亚道:“难道不能用公用电话吗?”
翻译说:“女主角的钱包也被人偷了,手机、钱包、车票、证件都没有了。”
欧西亚道:“火车站难道没有广播吗?”
翻译:“……”咦?
欧西亚道:“就算女主角没有记住男主角的电话号码,难道他们就没有互相加脸书和推特吗?”
翻译:“……”呃。
“就算他们不用网络,难道连家在哪里都没有打听过吗?”
“就算家在哪里没有打听过,难道连个共同的朋友都没有吗?”
“就算没有共同的朋友,难道不能在拥有共同记忆的地方留下言吗?”
“就算不能在拥有共同记忆的地方留言,难道还不会登寻人启事吗?”
“就算不能登寻人启事,难道就不会找私家侦探吗?”
翻译已经晕了。
欧西亚抹了把湿润的嘴角,发表总结陈词:“总之,他们失散的不是对方,是智商。”
导演说完戏,一转头就看到欧西亚若有所思地望着男女主,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欧西亚说:“他们真相配啊。”
导演有点得意:“他们是中国最红的演员之一。”
欧西亚道:“非常适合诠释这个故事。”
导演走了,翻译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他们哪里相配?”
欧西亚道:“只要有一个有智商,就不会失散三年这么久了。”
“……”翻译垂死挣扎,“至少上天还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
欧西亚道:“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翻译:“……”
试戏。
女主角穿着奶白色的毛线大衣,灰色格子小短裙,从楼上走下来,在欧西亚对面的那一桌坐下。
阳光洒在女主角甜美的面容上,欧西亚看得如痴如醉。
“卡。”
导演特别执导筒的手颤抖得特别离开,眼睛瞪着欧西亚,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副导演看不下去,直接吼道:“你演的是什么鬼?”
欧西亚疑惑道:“如痴如醉啊。”
副导演道:“你一会儿两眼无神呆得像白痴,一会儿两只眼珠子乱转转得像个酒鬼,这叫如……”他突然领悟了什么,对翻译叽里呱啦地大吼了一通。
翻译无辜地对欧西亚说:“你只要好好地看着女主角就好了,好好地。GOOD GOOD!”
欧西亚比了个OK。
试戏第二回。
女主角从楼上走下来,欧西亚笑眯眯地看着女主角。
女主角矜持的脚步一顿,突然摇摆起小蛮腰,款款走来,在欧西亚对面的桌子站定,慢慢地拉开椅子,没等坐下,椅子就继续往后往后往后……女主角被椅子反拖走了。
其他人:“……”
欧西亚看安斯比利斯。
安斯比利斯冷笑。
试戏第三次。
女主角刷地拉开椅子后急忙松开,谨慎地看了看,确定椅子一动不动,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眼见着屁股就要挨到了椅面,椅子突然往后一拉。
女主角摔了个四仰八叉。
欧西亚肘击安斯比利斯。
安斯比利斯森然一笑:“你为她打我?”
“……”出于两人往日相处的惯性使然,欧西亚下意识地说:“干得漂亮。”
安斯比利斯笑得很灿烂。
女主角看着两个外国帅哥旁若无人地调笑,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意思,哭着去补妆了。
中午休息。
为了拍摄顺利进行,为了自己能够在大屏幕上露脸,为了几百岁的自己能够拥有荧幕处女作,欧西亚决定出马收拾拦路虎。
他是这么收拾的——
“亲爱的。”欧西亚捏着安斯比利斯的翅膀,“我觉得女主角长得这么丑,不能光让我们难受,得上大屏幕,让全世界观众一起难受。”
安斯比利斯微笑:“刚刚不是很欣赏吗?”
欧西亚道:“《亚威农的少女》是毕加索艺术上的重大突破,获得很多人的欣赏,但是,真正想把她们娶回家的人应该是凤毛麟角。女主角也是一样,我欣赏的是她拥有敢于世界之先的独特审美的容貌。”
安斯比利斯挑眉道:“你承认很欣赏她?”
……
欧西亚道:“一会儿你抽椅子的时候,我会把桌子摔过去。”
下午拍摄很顺利。
可能是因为这份顺利,导演觉得欧西亚还是有潜力可挖的,给他的角色加了一句特别有力量的台词——
“一对贱人。”
导演带着大部队去树林里拍夜戏,欧西亚和餐厅老板留下来练台词。忘了说,餐厅老板的表演也受到了导演的认可,从而获得了一句台词——
“混球。”
根据台词的长度,欧西亚确定自己是更受器重的一个。
傍晚,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一边吃意大利面一边练习台词。
现场对话如下:
“一对贱人。”
“混球。”
“一对贱人。”
“混球”
“……”
练着练着,餐厅老板抓住了感觉,气势磅礴地对着欧西亚喊了一句:“混球!”
欧西亚抹了把脸上的口水,还没说什么,另一桌的安斯比利斯已经突然站到了欧西亚的身边,冷冷地看着餐厅老板。
餐厅老板觉得自己身上真的有点冷。
欧西亚拍拍安斯比利斯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我的确可以算是个混球,但是,”他用怜悯的目光沐浴着餐厅老板。“他却不能算一对的贱人。”
“……”餐厅老板举着吃完餐盘泪奔。
欧西亚在回家的路上还拉着安斯比利斯研究台词。
“一对贱人!”
“一对贱人啊……”
“一对!贱!人!”
“你觉得我用哪种口气比较好?我的伦敦音会不会太重,口音要不要走乡土风?”
“还是hip-hop?哟哟哟!一对贱人嘿!”
安斯比利斯突然搂过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下去,两人站在大街上缠绵了一会儿,才放开手,用平静的口气抱怨:“你今天只看了我十六次。”
欧西亚道:“平时呢?”
“起码三十六次。”安斯比利斯道,“次数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十六次加起来也没有超过十六分钟。”
欧西亚道:“你该不会希望我一天看你一次,一次看你一天吧?”
安斯比利斯笑了:“我很期待。”
欧西亚想了想,笑了笑说:“好,让我们回去做一对愉快的贱人!”
安斯比利斯:“……”
他们走到家门前,天已然全黑。小洋房旁边的树林暗沉沉的,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寒风从街的那头卷到了这头,又穿入林中,依稀传来呜咽声。
欧西亚道:“你听到了吗?”
安斯比利斯捂住他的耳朵。
欧西亚道:“你不好奇吗?”
“一点也不。”
“如果他们被狼吃了,我的银幕处女作就胎死腹中了。”
“求之不得。”迈卡维的天性注定他不会乐意于自己的恋人在大屏幕上抛头露脸,哪怕只是个没人在意的小龙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于是压抑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就惹恋人不快,但这是理智决定的,感情上他依然举双手赞成这部戏夭折。
欧西亚找了个另一个切入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些狼为什么会在树林里?”
安斯比利斯道:“记得《险象幻生》吗?”
“……当然。”他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到今天早上听到的故事到了晚上就忘记的地步。
安斯比利斯道:“男女主角如果没有因为好奇跑进树林,就不会死。”
欧西亚道:“我觉得,从实力上说,没有可比性。”
安斯比利斯道:“记得欺骗岛吗?”
欧西亚道:“这个我很想忘记。”
安斯比利斯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欧西亚惊异于这句话竟然是从一向目中无人的四代迈卡维口中说出来的。
安斯比利斯道:“有时候,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也要做点小小的牺牲。”
“好吧,既然你不去的话……”欧西亚变成黑豹,钻进了树林。
安斯比利斯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发黑。他开始反省自己最近对欧西亚是不是太纵容了,以至于他无法无天得开始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手指紧了松,松了紧,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只是派了个两只小蝙蝠去树林里监视,自己拉开篱笆,进了小洋房。
蝙蝠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黑豹。
黑豹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坐在壁炉边沙发上看书的安斯比利斯始终不理睬自己,终于向前迈了几步,然后窜上了安斯比利斯的大腿。
安斯比利斯挪开书,低头看主动翻身露出肚皮撒娇的黑猫。
黑猫喵喵叫,一双黄绿色的小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安斯比利斯站起来。
黑猫打了个滚,站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小尾巴在空中甩了甩,又勾住了安斯比利斯的脚踝。
安斯比利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黑猫抬起前爪,趴在他的小腿上,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一溜烟地跑了。
安斯比利斯挑挑眉,既对它半途而废有所不满,又对自己有所期待有所不满。
过了会儿,楼上传来叩门声。
安斯比利斯转头,就看到欧西亚裹着浴巾站在楼梯口。
见他看过来,欧西亚慢慢地拉起浴巾,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然后慢慢地转身,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身体微微前屈,还没有弯成直角,腰已经被搂住。
安斯比利斯见他打横抱起,低头咬着他的耳垂,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错,有长进。”
欧西亚的屁股突然甩出一条黑色的尾巴,羞答答地看着他:“主人,要对人家温柔呀。”
……
安斯比利斯彻底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夜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