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陵寝失火,三百多名侍卫尽数葬身火海。
此事在民间传开,就犹如一块大石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一时之间,尚京城内,众说纷纭。
多数百姓皆议论——皇家触犯天威,是以,先帝陵寝才遭受天火焚烧。
崇帝听闻民间传言,在朝堂之上,雷霆震怒。
为了遏制民间谣传,派了京兆府尹陆青云前往蟠龙山一带彻查。
陆青云在蟠龙山苦查了两日,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只得奏表崇帝——蟠龙山陵园被焚,乃是山间野火造成的。
崇帝看过奏折,当即,发了辟谣告示,再派工部重新修缮先帝陵寝,此事便不了了之。
骠骑大将军窦威自那日吐血之后,就卧病在床,接连几日未上早朝。
一家之主卧床不起,将军府气焰消沉,人心惶惶。
娉婷郡主窦清婉暂时也没心情再找卫长蕖的麻烦。
几日里,卫长蕖要么在烟水居陪凌璟养伤,要么就去珍膳坊看看,日子过得平静,逍遥。
因为要指点玉娘做鲜花糕点,这日,卫长蕖在烟水居陪凌璟下了两盘棋,便又领着素风,谷雨去了珍膳坊。
时至午时,珍膳坊客座满堂。
就在这时候,二楼赏梅阁响起了一道辱骂之声,紧接着,便是几只杯碟坠地,砰砰几声脆响,碎了一地的瓷片。
那道男声高亢着,继续叫嚣道。
“这是人吃的吗,啊?本公子花大把银子到你们珍膳坊品尝糕点,你们就给本公子上这些腌臜的东西,什么御用糕点坊,放屁。”
男子一身云锦华服,衣袍滚了金边,头顶上玉冠束发,手里晃着一把名家折扇,玉带缠腰,腰间系着一枚镂空玉佩,脚蹬云靴,一身打扮,看似非富即贵。
伺候在赏梅阁内的小丫鬟被男子吼得一愣一愣的,见他摔砸东西,吓得脸色煞白,杵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男子见小丫鬟木头木脑的模样,更是沉着一张脸,火冒三丈。
他拂了拂袖子,端起面前的一杯滚茶,冷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手臂一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当头泼向她。
小丫鬟来不及躲闪,一杯滚热的茶水尽数浇在了她的脸上。
“啊……”小丫鬟发出一声惊叫,抽泣起来。
眨眼的功夫,她娇嫩的小脸泛起一片赤红,紧接着,便冒出几颗黄豆粒大小的水泡,半边脸颊被开水烫肿。
男子听到小丫鬟抽泣,冷瞟了她一眼,眉宇见闪过一抹厌恶。
随手一扔,将手里的空茶杯砸在了小丫鬟的脚下,吼道:“贱婢,再哭一声试试,信不信本公子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茶杯摔得粉碎,几块碎瓷片溅起老高,最后落在了小丫鬟的绣花鞋上。
小丫鬟身子哆嗦了几下,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当即压紧了舌头,不敢再发出半点呜咽之声。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将你们掌柜叫来,本公子要见你们掌柜。”男子极为不耐烦,冷声呵道。
“请……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掌柜。”
听了男子的吩咐,小丫鬟低弱应声。
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出了赏梅阁,瞬间,一口气松弛下来,她整个身子顿时瘫软了半截,脚步有些虚浮无力。
一路上,只见她手搀扶着走廊栏杆,一步一晃,跌跌撞撞的下了楼梯,然后朝着后厨走去。
此刻,后厨内,卫长蕖正在指点玉娘做鲜花糕点。
小丫鬟扶门而入,见了玉娘与卫长蕖,急切道:“小姐,玉掌柜,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玉娘闻声,眉头未抬,随口轻啐,“翠红,瞧你慌慌张张的,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一句话啐完,继续埋头和面。
自珍膳坊开业以来,还没出过任何僻陋,是以,听了小丫鬟翠红的话,玉娘并没多想。
卫长蕖听出翠红的气息很是紊乱,当即,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眸,看向她。
见翠红半边脸颊红肿一片,细嫩的皮肤上起几粒大水泡,她沉了沉眉。
这丫鬟做事勤快,手脚利落,怎么会将自己的脸烫伤,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客人泼了开水。
卫长蕖盯着翠红看了几眼,了然于心。
问道:“翠红,你的脸可是被客人泼茶烫伤的?”
“嗯。”翠红冲着卫长蕖点点头。
“小姐,楼上赏梅阁的客官发火了,嚷着要见玉掌柜的。”
玉娘听了卫长蕖与翠红的对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赶紧停了手中的活儿,转身去盆边洗了一把手,然后对卫长蕖道:“小姐,既然那位客官要见我,我便上楼去瞧瞧。”
卫长蕖看了玉娘一样,摆了摆手,道:“不急,先将事情经过弄清楚。”
说完,眼眸一转,目光再一次落到翠红的身上。
凝眉,淡淡询问:“翠红,你且仔细说来,赏梅阁那位客官为何发火。”
卫长蕖问及,翠红不敢有半点疏漏,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仔细说了一番。
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赏梅阁那位男子吃到了虫子。
翠红细细说完,玉娘即刻就沉下了一张脸,阴郁着眉头。
不悦道:“小姐,咱们珍膳坊的糕点乃是御膳,烹饪过程中,把关极为严格,不可能会有虫子,这分明就是故意挑事。”
不等卫长蕖回答,玉娘看向翠红,确认道:“翠红,你可看仔细了?那盘子里可真有虫子?”
“嗯,看清楚了。”翠红笃定点头,“却有一条绿油油的大青虫在盘子里。”
“大青虫,呵。”卫长蕖冷笑道。
她单手托腮,轻轻勾起唇角,面色似笑非笑,眸子中闪过一抹冷意。
玉娘见卫长蕖勾唇冷笑,眸色有些深沉,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可有主意了?是否需要报官?”
“暂时不必报官。”卫长蕖看了玉娘一样,淡淡而道。
继而又吩咐,“翠红,你先去涂一些烫伤药。”
“玉娘,你安抚住其他客人,我去赏梅阁看看。”
“是,小姐。”
卫长蕖解下身上的围裙,领着素风,谷雨就上了二楼。
三人一脚刚踏进赏梅阁,就见一只白瓷茶杯迎面飞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眼到了卫长蕖的面前。
“小姐,小心。”谷雨揽过卫长蕖的腰,轻轻一带,将她带到了一边。
素风脚步一划,挡在了卫长蕖的身前,伸手一抓,将那迎面飞来的茶杯握在了手中。
卫长蕖拂了拂衣袖,挑着一双清明皓月般的眼眸,两道犀利的视线,直直射向桌前的华服男子,眼神里溢出冰寒的冷意。
男子正对上卫长蕖的双眼,看清她眸子中的冷意,生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这小姑娘的眼神好犀利。
卫长蕖尚未作声,谷雨先一步拔下了腰间的软剑。
她持剑,上前几步,寒气深深的剑刃直直对准了男子的咽喉,“敢对我家小姐不敬,简直是找死。”
男子低垂眸子,瞧着眼前寒气深深的一柄长剑,脸色瞬间惨白,心里忍不住,直打哆嗦。
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撑住。
瞪眼看向卫长蕖,言语不善的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这里的掌柜?”
卫长蕖眸中的冷意一闪而逝,看向男子,勾唇笑了笑。
“我不是掌柜,我这这里的东家。”
卫长蕖话音落下,男子略有诧异,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卫长蕖。
没想到,珍膳坊的幕后东家,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
男子冷哼一声,接过卫长蕖的话,冷冷道:“你是东家正好。”
“本公子花大把银钱到你们珍膳坊品尝糕点,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本公子的,不但上了些不干不净的糕点给本公子吃,此刻,竟还用剑指着本公子的脖子,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如此做,简直是欺人太甚,目无王法。”
“什么御用糕点坊,尚京城最好的糕点坊,简直是放屁。”
谷雨听男子口爆粗言,脸色沉了沉,眸子中溢出浓浓的寒意。
持剑动了动,冷声道:“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本姑娘一剑斩断你的舌头。”
男子一惊,只觉得咽喉处凉飕飕的,赶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爆粗口。
卫长蕖纵容谷雨,给了男子一记下马威,才缓缓吩咐,“谷雨,且退下,莫要吓坏了这位客官。”
“是,小姐。”谷雨收剑,应声退下。
男子见谷雨将剑收回了腰间,方才提着的一颗心,瞬间放踏实了。
此刻,瞧见卫长蕖笑脸盈盈,很好说话的样子,男子胆大了几分。
这丫头才十几岁,应该很好对付,方才,难道是他看走眼了,他就说嘛,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能耐。
卫长蕖踩过一地的碎瓷片,含着笑意,缓步走向桌前。
男子见卫长蕖走了过来,便将那有虫子的一碟糕点推了推,道:“姑娘,你自己看,这就是你们珍膳坊卖的糕点,这么大一条虫子,是想毒死本公子吗?”话说到最后,尾调拔得老高。
“幸好本公子眼力好,才没将这条毒虫吃下肚。”
卫长蕖垂下眼眸,瞅了那条死透的青虫一眼。
毒虫?呵!真是可笑,眼前之虫,只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菜青虫而已。
不知是眼前之人太过傻叉,误将菜青虫当作毒虫,还是眼前之人将她当成了大傻叉,拿条普通的菜青虫来糊弄她。
卫蕖心中冷讽,淡淡扫了那条青虫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巧然一笑,不答反问道:“这位客官,你确定是我们珍膳坊的糕点不干净?而不是某些人的手脚不干净?”
珍膳坊的糕点,烹饪过程十分繁杂,单是一种糕点,可能就经过闷蒸,烘烤等工序,若是那条青虫真是糕点中自带的,试问,经过高温闷蒸,烘烤等工序后,那条菜青虫还能保持碧油油的原色吗?
这人挑弄是非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
卫长蕖淡淡的话音落下,男子听后,勃然大怒。
只见他情绪激动,猛然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桌面抖了抖。
怒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明白。”卫长蕖面色一派坦然,平静得毫无波澜,丝毫未将男子脸上的盛怒放在眼里。
若是这男子识趣,肯息事,自己离开,她便不予追究,不然……她卫长蕖也不是任人拿捏,宰割的主儿。
卫长蕖犀利的言语,像一把刀子,直直插在了男子的心上。
男子怒目瞪着卫长蕖,垂了垂眸子,有些心虚。
足足沉默了半响,才又道:“岂有此理,你们珍膳坊简直是欺人太甚。”
说话间,长袖一挥,几只精致的盘蝶划过桌面,坠落到地上,哐当几声脆响,顿时摔得稀烂。
“别以为你们珍膳坊打着御用糕点坊的旗号,本公子就怕了。”
“本公子今日险些将这条毒虫吃下肚,珍膳坊必须给本公子一个交待。”说罢,指了指盘蝶中那条碧油油的菜青虫。
卫长蕖两三句点破那男子的伎俩。
男子气急败坏,扯开喉咙叫嚣,声量很大,加上盘蝶坠地时发出的声响,很快,便惊动了隔壁牡丹阁,弄菊阁的客人。
赏梅阁的门是虚掩着的,不多时,便见一位墨衣男子摇扇走了进来。
墨衣男子长相高贵俊美,他行步间,墨色衣袍轻轻飘飞,衣料很华美,领口,袖口滚了金边,流光溢彩,腰间蟒带缠腰,头顶金冠束发,眉飞入鬓,琼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
卫长蕖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只当是来看热闹,或者劝架的人。
“那么,你想要珍膳坊给你怎样的交待?”卫长蕖盯着方才叫嚣的男子,冷声问道。
卫长蕖话落,那男子未回答,他转了转眼珠子,目光落在了墨衣男子的身上。
“原来是樊公子。”
墨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樊家大公子樊贞。
樊贞嘴角噙笑,冲着那男子微微点头,凝眉想了想,才道:“这位公子,你可是户部侍郎府的二公子,严松,严兄。”
听了樊贞的话,严松脸上浮出浓浓的笑意,与前刻判若两人。
赶紧拱手作揖道:“在下不才,严松是也。”
“樊兄,你来得正好,今日,你可得帮小弟说几句公道话。”
樊贞晃着手中折扇,假作一脸茫然,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问道:“严兄,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惹得你如此动怒?”
樊贞问及,严松瞪了卫长蕖一眼,道:“樊兄,你有所不知,这珍膳坊仗着有御用糕点坊的名头就仗势欺人。”
严松唉声叹气,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完了,还将那碟有虫的糕点拿给樊贞看。
“樊兄,小弟句句话属实,绝对没有欺瞒你半点。”
“像这等不干不净的糕点,也能称作是御用糕点,简直是放屁。”
卫长蕖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目光淡瞟,不着痕迹打量着樊贞。
心道:原来这墨袍男子就是樊家的大公子,顾惜昭生意上的劲敌。
这位樊公子说话内敛,心机深沉,倒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
卫长蕖轻轻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细听着二人的言谈。
樊贞无端插这一脚进来,她倒是想瞧瞧,这位樊家大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她可不相信,这位樊公子真与这位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有交情。
突然,樊贞晃着折扇上前两步,他走至桌前,低垂着眸子,两道视线落在盘蝶之中,盯着盘蝶中那条碧油油的青虫看了两眼。
扬起眉眼,对严松道:“严兄,依本公子看,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严松蹙了蹙眉,有些不满意樊贞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