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五阿哥胤祺和太皇太后说话的这档口,那厢李光地和佟国维也终于含含糊糊的帮着康熙出谋划策,想出了让皇上颇为满意的解决方案。
涌出这么一大群流民跑到河岸上拦截龙舟,这消息若是硬瞒下来只能画蛇添足,索性便不再遮掩,只是将那年轻人呈上证据的事瞒下即可。而后,康熙便下旨斥责了山东总督,责怪他督导春耕不利,竟让境内出现大波的流民,因此罚俸一年,停职留任,以观后效。
罪名选的半真半假,罚得不轻不重留有余地,这一看就是李光地的手笔,佟国维在一旁听了,都觉得这些汉官果然都是怪奸猾的,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康熙派人去传旨,随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是不会放过山东这些胆敢阴奉阳违的小人,但是这种丑闻却不宜宣扬的天下皆知。
至于那些流民,暂且还不能放他们离开走露了风声。康熙心里盘算了一阵,江南最值得他信赖的,曹寅是第一人,等到了江宁,让曹寅来安排这些流民,他也能放心。解决之法都想通了之后,康熙脸上的乌云也终于散开了不少。
康熙的心情多云转晴之时,龙舟那边得了太皇太后要带着小阿哥们去后面的船只探望那些流民的消息后,便选了最近的码头暂且停了一会儿。搭好平稳宽敞的通道后,太皇天后这才带着小阿哥们去到了后面。
此时早有宫女太监们给那些流民换了干净的衣服,饭食也提供了不少,这些流民心性单纯,虽然最初被官兵拿弓箭指着吓得心惊胆战,但看后来他们受到了这样的厚待,一个个都感激涕零,将皇家当做了再生父母。
等见到太皇太后亲自前来探望,一个个都跪倒在地上激动得不能自己。太皇太后安抚了一番,见流民中还有不少面容苍老之人,便对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看上去六十余岁的老妇人问道:“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人?”
那老妇人见贵人问话,忙回答道:“俺四十三岁了,这是俺的儿子大柱,家里就剩俺们娘俩了。”
太皇太后一愣,这妇人竟只有四十余岁?太后更是错愕,这妇人比她的年岁还小,可两个人站在一处,那妇人却活脱脱是一个老妪。太皇太后又多问了几个人,这才发现,那些看上去不过是四五岁的瘦小孩童,有些实际上已经七八岁了,而那些看上去年迈苍苍的老者,实际年龄却都小的多。
生活的苦难在这些孩子和成人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太皇太后心里发沉,小阿哥们哪里接触过这个,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大阿哥本来就还愤愤不平着,此时更是双目赤红。三阿哥平日里读书最多,孔孟之道学得纯属,接触的都是所谓的仁政,还以为如今是天下生平万民和乐宛如尧舜时代呢,乍见这样贫苦的百姓,委实对三阿哥内心的既定印象产生了粉碎性的冲击,让他的脸色苍白,脑袋里一团的纷乱。
四阿哥胤禛薄唇紧抿,拳头也攥紧了,眼底一片幽深中也翻腾着怒火,心中觉得那些鱼肉乡里的官吏委实是该杀。五阿哥最是心软,见了这场景,鼻子都有些发酸了。七阿哥原本因为自己腿脚不便而性子阴郁,可看了这些比他可怜得多的大人孩子,他往常那些的自怨自艾也都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系统此时提示音不断,胤禩点开一看,周围的兄弟们心里的执念便全都一目了然。不论年纪大小、平时的课业如何,在此时此刻,每一个皇子的心中,责任感都油然而生,看到这些,胤禩心里一暖。
父母官当爱民如子,多少文人最初寒窗苦读的时候,理想也都十分美好的想好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就是这些来自民间的士子,一朝跃入龙门,能够坚守操守的却是寥寥无几。而皇子们,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读再多的孔孟之道,却从不曾有机会面对民间疾苦。
低下人孝敬的财物,看着喜人,可这些黄白之物、奇珍古玩的背后有多少平民的血泪,他们一无所知。胤禩眼皮微臣,这样的道理,前世他也没曾想明白,可自从魂魄寄宿于那一方玉佩辗转流落民间,他终于直面了民间的疾苦,也明白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乌库妈妈,这些孩子看上去身子都不大好,不如让太医过来给他们看看,您觉得如何?”胤禩轻问了一声。
太皇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命人去请太医。很快随船的太医们便都到了,纷纷给这些流民们诊治身子。诊治的结果并不乐观,这些人几乎都遭遇了长期的饥饿,身子都虚弱至极,尤其是孩子,若不及时调养,即便从今往后都有吃有喝,这些孩子也很难长大成人。
太皇太后命太医们都要尽全力给这些流民调治身体,太医们先是和给这些流民准备伙食的厨上人说了些注意事项,这才带人去抓药熬药。
事情虽然很多,但一切都井井有条并不忙乱,见状太皇太后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些,又安抚了这些人几句叫他们不用担心,要好好调理身体后,便带着众阿哥回去了前面的船上。
众人都跪在地上恭送太皇太后,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皇太后一行人身上的时候,之前那条理清楚当着康熙的面呈上罪证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手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他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将那纸团紧紧的攥在了手心里,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看。
太皇太后身边跟着那么多阿哥还有宫女太监,一群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完全没看清到底是谁将这纸条不露痕迹的塞进他手里的。心中惊疑万分,这年轻人却是明白,他完全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借着如厕的机会偷偷打开了纸条,这年轻人在看清楚里面小小的几个字后不觉脸色一白。纸条上写的简短,只有四个字:南巡求稳。可就这短短的四个字,年轻人却立时便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脸色在惨白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将那证据送到御驾之前是支持着他活下去的全部期望,他本以为,这假传皇命收受钱粮是十恶不赦的死罪,定能惹得皇帝大怒,即刻惩治犯事的官员。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大事,皇上竟然为了求稳,竟然打算搁下了。
即使他心里清楚,皇上许是打算秋后算账,可他却等不起,也不敢等。迟则生变,那些狗官官官相护、根基很深,一旦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法子来脱罪?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那未出生的孩子,这么多条人命他要那些狗官血债血偿,容不得半点儿的不确定!
想到此,年轻人眼中的绝望又渐渐凝聚成了偏执的坚毅。左右他这条命也不打算苟延残喘,若是豁出去这条命,能将那两个狗官的名字嚷得天下人皆知,逼得皇上不得不惩治那两个狗官,那他到了黄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父母妻儿。
强烈的执念在胤禩的系统上形成了一个久违的高级别任务,胤禩心下了然,赞许的对喜寿说道:“你小子的动作越来越麻利了,刚刚我都没瞧见你什么时候动作的,就把纸条送了出去。”
喜寿一脸的欢喜:“那人也机灵得很,我这纸团一塞过去,他就攥得死紧。”
胤禩点头,喜寿这性子极好,既机灵又谨慎,得意忘形之类的聪明人常见的毛病,在这小子身上却是几乎见不到的。
一路上康熙和太皇太后都没了兴致再游山玩水、欣赏两岸的景色,龙舟也加快了速度往江南驶去,那些流民们在太医的调治下都保住了性命,枯槁暗黄的模样也慢慢变得健康了起来。大阿哥一力承担起了照看这些流民的任务,几个弟弟们也都跟着忙乎。康熙虽然之前训斥了不懂变通的大阿哥一通,但到底还是乐于见到儿子们如此心性,便也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