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尼也认得齐纨,见她进殿,忙便笑着迎上来,唱了一礼,道:“今日天不好,小娘子怎么下来了?”
齐纨不喜多言,自腰间香囊中取出两个大钱,扔在了功德箱中。了无尼晓得她的脾气,仍是笑着点上一柱香递过来。
“小娘子要给菩萨进香怎么不早派人来支会一声,贫尼也好专门给您清场,这会儿……您瞧瞧……”
齐纨接过那一柱香,站在那几个贫苦打扮的妇人身后。左右她又不赶时间,何仿等一等。
倒是那几个妇人见她穿得富贵,年纪又小,便道:“小娘子先请。”贫不与富争,长不与幼争,这几个妇人虽是家贫,竟颇有些气度,不是普通的市井之辈。
于是齐纨也不客气,站到了她们身前,待到前头那人进完香,她走上前,将手中的一柱香插进香炉,三拜九叩,起身时,又取出两个大钱,扔进功德箱。
了无尼看得清楚,拿起香火册子,正要在上面写上“某年某月某日,齐五小娘子捐香火四大钱”,却听那女童声脆脆道:“这两个大钱,记她们的功德。”
了无尼一怔,那几个妇人已是连声道:“怎么使得,怎么使得……”
使不使得,齐纨不管,转身径直走了。几个妇人欲追,却被了无尼拦住询问她们的名姓,记上香火册子,待她们再想追时,齐纨已经走没了影。
“知客师父,刚才那位小贵人,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娘子?”妇人中,最年长的那位只得向了无尼打探。
了无尼笑道:“你们都是附近庄子上的人,难道不知镇西伯府么?方才这位替你们捐功德的,就是府上行五的小娘子,最是善心不过的。”
“原来就是我们隔壁庄子的主家。”
妇人们感恩,进香时,不免在菩萨前,替齐纨很是说了几句好话。莫看只是两个大钱,时下大钱值钱,一个大钱足抵十二、三个小钱呢,她们都是庄户妇人,不过是让小贵人先进香,哪里就值得两个大钱的恩德。
待到出了积香庵的大门,其中一个年轻妇人才突然叹了口气,道:“前日我路过邻庄,恰听着几个庄上妇人议论,说她们主家有个小娘子要在积香庵大祈三年,想来就是刚才那位小贵人了,唉,富贵人家的闺女,也有这般命不好的……”
大祈不是稀奇事,但这么小的孩子大祈,就摆明了有问题,若真是心疼儿女的,哪里会舍得哦,就算真是小贵人自己愿意,爹娘心疼,也该找人替着。所以年轻妇人很是感慨,她也是有孩子的母亲,若想着自己的孩子在这庵中一待三年,可不得心疼死。只可怜那个小贵人,生于深宅大院,还不如生在寒门小户。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锦衣玉食也未见得就是福,大宅里头的那些事啊,谁也说不清,莫多嘴惹事……”年长的妇人见识多些,自然更知道深宅大院里许多事情古怪着呢。
齐纨倒是不知道自己一番随性,让别人很是感叹,回到精舍,她只盼着天气晴好。三世困于一躯,若说第一世懵懂憧憬,第二世进取拼搏,那这一世便是了无生趣,难得,竟还有人让她生出好奇,自然就有了期盼。
这回老天爷却偏不遂她愿,细雨飘了两日整,才渐渐露了好天色,只是山径湿滑,要等干透了齐柳氏才肯让她上山去,这就又得等上一日,可一日之后,好天色又变成了坏天色,如此反复,竟隔了七八日后,她才终于换上了出门的衣裳。
陆大娘又拦住了门,大抵是齐纨若不服软,她誓不罢休,眼瞅着下月的例银就要送上山了,过手的油水,不刮一层她怎么甘心,本来被大夫人陆氏指名派到这庵中来,她已经够倒霉了。
金兰想吵,被齐纨拉住,也不说话,只那么静静的看着陆大娘,眸色深沉不见底。
陆大娘起初还不经意,她一个管事娘子,平日也算颇威风的,能怕了一个女童。但被看久了,她却觉得背心发毛,那双眸子,实在不像孩子的眼眸,那么黑,那么深,没有天真无邪,没有澄净透明,望进去,黑幽幽的,不见底,莫名的,一股阴寒就从脚底心窜上来。
“五小娘子,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陆大娘脚软了,心虚了。
齐纨不语,上前一步,陆大娘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如此连退三步,就堵不住门了,齐纨绕着她走出去,身后,金兰做着鬼脸,蹦蹦跳跳跟出来,齐柳氏则喊着“慢点慢点”的追上。
金玉没跟去,她胆子太小,知道那琼花道人养虫子,死活不肯去,主动留下看家,倒让金兰好生取笑了一通。
陆大娘目瞪口呆,看着主仆三人远去,半晌说不出话。红缨趴在窗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撇撇嘴,咕囔:“还以为多横呢,原来也是个不中用的。”
她突然觉得,跟陆大娘在一起,恐怕没什么用,五小娘子根本就不吃那一套,自己要想在五小娘子身边混得开,还得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