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乡野的春夜微寒,子时一过,凉风瑟瑟。
外屋没有开灯,只有灶台上一盏长明灯,亮着昏黄而古旧的微光,映出他微蹙的眉,和仿佛风刀削成的轮廓。他不睁眼的时候,姿容算得上俊厉,连声音都捎带一分肃然:“睡不着就聊聊吧。”
他那了然于心的神态,好像是她刻意盯着他看似的。姒今心有不甘,别开眼:“我本来就不用睡觉,不看你难道还盯着火灶吗。”
周思诚本也有些忐忑,听了这话眼角才攀上笑意,双眸渐而睁开,又露出她熟悉的,书卷温养出来的亲和:“没计较你看我。”他的笑几乎算得上促狭了,惹得她眉眼愈发冷厉,他才见好就收,侧了头问她:“左右你也不想睡,陪我说会儿话吧?”
姒今爱答不理似的睨他一眼:“说什么?”
“说说我们。”
他的声音很平静,先开了腔:“我来找你之前,念念醒了过来,她对我说,你就是那个凶手。只是后来就出了那场车祸,我一直没提。”他顿了顿,又自问自答,“其实很容易想,你跟沈眠婴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是凶手的话,不难猜就是沈眠婴。”
他才抬起眼看她,眼底蕴着与长明灯色泽不同的清亮:“这么说来,其实我们连仇家都是同一个,后来的事也就想得通。我家救了青叔,所以才惹上沈眠婴。沈眠婴害了我家,所以青叔才会把鹤年法师留下来的秘密告诉我,让我去找孙叔,才会遇到你。其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姒今眸色寡淡,不知在想什么,嘴角浮着丝笑:“哪有什么天定,还不都是巧合。你猜得对,禅休倘不是因为愧疚,确实不会把小和尚的行踪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家救下禅休,又不是命定的事……”
“姒今。”他打断她,表情渐而变得有些复杂,“我说的不是周家和你,是我和你。”
又说:“周家救下青叔的时候,我还不是周家的人。我是通过青叔,被周家领养的。所以说,不管是谁救下了青叔,今日的情景我都会经历。”
姒今只有片刻的讶异,仿佛觉得好笑:“所以你觉得和我有缘?”
“不是。”他矢口否认,“你不要觉得每件事,每段话都有它的目的。我对你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没想达到什么结论,你信吗?如果真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我觉得跟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有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挺奇异的。”
姒今全然不解风情一般地讥笑:“真的一点目的都没有?半夜三更不睡,拉着我说话,兴致挺不错。”
周思诚像是泄了一口气:“真要说有,也是有的。”
初春的凉意浸得十指冰凉,他的笑却是温热的:“我觉得这样吊下去不是个办法。”他是个男人,在心里藏着掖着不是他的风格,彼此遮掩心照不宣了这么久,也该有人把话撂在明处说了,“姒今,抛开一切不谈,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
其实他的这份心思,她心里也很了然,她甚至比常人敏感,对旁人的一点点好意都格外警觉,所以从他刚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可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她思考的角度都是,人鬼殊途、其中利害、过去将来种种……好像这和所有互利互惠的关系一样,都是可作权衡的,从来没有站在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感情立场上思考过。
所以乍然被这么一问,她拣择着不痛不痒的措辞回答:“还可以。”
“哪里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