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它是女人的手,是有道理的。
那双手五指分明,指节修长,手腕上还戴着只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绿。这原本该是一双美人的手,但它瘦得已经没有肉了,好像只是个骨架子,上面搭着的皮肤苍白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周思诚往后退了几步,它好像无意纠缠他,轻易地放开了他的手。他站在岸边三四步处,锁紧眉头观察着水面。这算什么,河底女尸?夜半闹鬼?
不管怎样,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落荒而逃。可是他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手上的镯子。
翡翠的好坏要看透明度,水头越足越昂贵,品相上佳的翡翠都是能起莹的,透明得像玻璃一样,所以叫做玻璃种。市面上的玻璃种不多,十个里有九个是假的。可这个镯子不一样,外行人一眼看过去,也知道是好东西,真当得上“流光溢彩”四个字。
他盯着那翡翠镯子看,不为它价值连城,而是因为——这翡翠,他好像在哪见过。
周遭陷入了死寂。
孙秃子吓得腿软,没骨头一样,哆嗦着往回爬,大气都不敢出,怕惊扰了河底那位姑奶奶。
但她还是动了。河里的水泡渐渐消了下去,有什么东西从河床下破土而出,水波一层层往外荡,那声音像是把人连皮带肉地撕开似的,隔着水传上来。没一会儿,水中央露出一张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上月亮,明亮得像是河底孕出的两颗黑曜石。
如果夜能视物,应该能看到,那对眼眶里的瞳仁左右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有情绪似的,对着月光,觉得惊讶。
那张脸渐渐浮出水面,如瀑的湿发一直垂到水里,目光也和水面一起归于平寂,像是死了上百年的阴魂,冷冷看着阳世。很快,她留意到岸边盯着她看的男人,眉头紧锁:“你,看得见我?”
她的声音半点都不嘶哑,甚至算得上动听,和她冷幽幽的目光格格不入。
只是在他听来,凉瑟瑟的。月光凉如水,水凉如冰。
周思诚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居然朝她点了点头,最后竟然还想着她在夜里会看不清他的动作,又道了声“是”。
※※※
周岳重新从龙华寺出发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活见鬼了。
后座上除了周思诚,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口吐白沫的孙秃子,不知是真昏厥还是假昏厥,总之不省人事,但还能间歇性发出清晰的嚎叫,一会儿是“别过来”,一会儿是“要了我的命哦”。
这情状他熟悉。刚见到这秃子的时候,他就是个软骨头。没想到才正经了没两天,病状变本加厉啊。
这还好。奇的是那个女的。
周岳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周思诚拿风衣把她裹了,但依稀能瞧见她瘦削的锁骨和赤.裸的两条长腿。据说有些模特减肥过度得了厌食症,就能瘦成这个效果,皮包骨头,腿是细了,但跟两根竹竿似的,毫无美感。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全身上下的肉加起来,还没他家养的哈士奇多。说好听点叫骨瘦如柴,说难听点那就是具女骷髅啊。
而且,大冬天的,穿这么点儿……不冻死么?
但周思诚一语不发,脸色铁青得跟水泥浇的一样。周岳认识他五年以来,从来没见过他摆这幅脸色。
在他印象里,周念这个哥哥干什么都是和颜悦色的,斯文,张弛有度,就连被惹着了,也就是笑得浓点淡点的区别。周家出事后他虽然沉默一点,但人好歹还是和气的。有些人是暴脾气,整天100摄氏度,有些人凉薄,0摄氏度,他是37度的体温,无棱无角。
没办法,文化人。这年头肯投身文化事业的富二代少见了,十有八.九都是噱头。但周思诚不一样,家里富得流油,自己跑去开独立书店,亏本不心疼。家里那一墙的藏书,孤本古本,精装限量,加起来够人家买几套房。
周岳在心底把周思诚腹诽了半天,也没见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好像在后头坐成了一座雕像。心叹文化人也有缺点啊,脾气难琢磨。
他实在是憋闷得慌,忍不住问:“哥,这女的到底哪来的?你跟那秃驴做法事,到底成了还是没成?你倒是给句话啊。”
周思诚没回话。37度的人一下子冷成了座冰雕,奇了怪了。
周岳再想问,周思诚却突然开口了:“你那里方便么,把孙清岷送回去。”
周岳立刻把一肚子问句忘光了,一个头两个大:“别啊,哥!老秃驴这闹腾劲儿,回我那儿不知怎么掀屋子呢。我不是怕麻烦,我怕我一个失手揍死丫。”
一脚刹车下去,周思诚的家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