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一带哪怕是在深夜也不会显得太安静。
那些尖顶的大房子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尖叫声,霓虹灯缓慢而傲慢地坠落地面,这路上实际清冷得可以,甚至连流浪猫狗都踪迹罕见——或者也可能是尽职尽责的保安赶走了它们,但老实说,没多少人在意这个。
莱斯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那些冰冷的东西仿佛顺着呼吸道流淌出去,他感觉自己多少好受了些,但仍然有些头重脚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热伤风,听上去真是够蠢的。
莱斯特的脚步一向轻快,落地无声——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耐心细致的好好先生,但事实是,十年如一日地容忍苏珊那些不太可爱的精神性小毛病确实让他锻炼出了一副好脾气和一些体贴的小习惯,但也就是这样了。
阿什半靠在路灯杆上抽烟——金棕色的头发映着一点儿光,分成界限分明的两块,他看起来似乎过得并不太好,两颊消瘦得吓人,隐匿在烟雾里的皮肤就像是一块坚硬而死气沉沉的雪花白石膏。
“你是在等我,对吗?”
“啊——什么,哦,是的,是的,莱斯特,你还好吗——不,我是说,晚上好......”
阿什手忙脚乱地熄灭了烟,烟头大概烫着了手,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小声地向他问好,像是十分沮丧于弄糟了这个会面——他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整个夏季对于阿什来说就像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酷刑。
“晚上好,我的朋友。”莱斯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递过一张手帕,“我想你需要这个。”
阿什难过地叹了口气,为难地用双脚在地面上蹭了两下:“莱斯特,别回去了。老霍克利先生来了,布克特夫人扬言要把你赶出白杜鹃——我听梅说的,你知道她跟在霍克利小姐身边,总有些特殊的门道。”
莱斯特真心诚意地微笑起来,他走上前拥抱了阿什,那男孩儿在他怀里抖得不像话,他用力地揪着他的衬衣,就像是抓着北大西洋上那块破碗橱一样——他就好像随时都能声嘶力竭地哭那么一场。
“嘿,伙计,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莱斯特摊开双手,阿什看上去有点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粗鲁而随便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piss off.现在你怎么说?杰西卡收拾了一些东西,但我想你绝不愿意就这么走。”
莱斯特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膀,甜蜜地抱怨着:“sweetie,没谁比你更了解我了是不是。你猜怎么着?我觉得我能和老霍克利先生大战五百回合。”
......
布克特夫人态度殷勤地给老霍克利先生倒上了一杯红茶——三勺牛奶,半勺糖,两滴鲜橙片榨汁。凯瑟琳坐在高背椅上,双手交握置于腹部,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冷笑:“她看上去对父亲的小爱好知根知底——要我说,她可比她女儿更适合霍克利这个姓氏不是?”
卡尔搅了搅加了过多糖的茶杯,那些白腻的泡沫恶心地堆在一块儿,他的眼里有一些冰冷的阴影,甩手将茶杯扔在了桌上,缇红色流质在印花桌布上晕开成斑驳的污渍,对面的三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霍克利先生不太高兴地挑高眉毛,拉着叫人厌恶的长腔充满警告意味地说道:“卡尔,我不记得你的礼仪老师曾经教过你这些。”
卡尔厌恶地掀了掀眼皮——老霍克利身边那个金发棕眼、看上去还不满十八岁的男孩儿顿时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有钱人鄙夷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皱巴巴的假笑:“您现在可以教他了——看上去不算太蠢,要我说,恐怕在您进棺材之前他就能学得不错了。”
“本是你的弟弟。”老霍克利像只勃然大怒的公狮子般猛地站起,桌椅爆发出刺耳的拖拽声,那男孩儿连忙扶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替他拍着胸口。
感谢万能的上帝,真是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照这么说,他还是凯瑟琳的哥哥呢,我的父亲。”
卡尔轻柔地提醒他,脸上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讽刺之意让老霍克利既狼狈又愤怒——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卡尔已经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完全的霍克利——既精明又冷酷。
“您无非是想拿继承权同我谈判,父亲。”
卡尔用手帕按了按嘴角,凯瑟琳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用合适的力道拍了拍,这没什么可怕的,他知道他会赢——哪怕前路艰难、光阴漫漫。
但他已经受够了。
在遇到莱斯特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只是纽约的一个随便什么——只要不是霍克利。
这腐朽家族里的规矩和条文像是魔鬼藤一样攀扯腐蚀着他的灵魂,他无数回地梦见海风、鸽子和摇曳的月桂树,然而转眼间就仿佛置身地狱,滚铁水浇灌进他的胸膛,呼吸间迸出灼热的熔岩,直至他睁眼,在那个宁静的夜晚,看到莱斯特闪闪发光的灰眼睛和金头发。
至此,人生鲜活,世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