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夏王摩尔罕,并不是一个特别会冒险的人,他虽然颇有勇武之名,但和她的母亲一样,喜欢用圆滑的政治手段来谋取胜利,而不是对单纯的以武力屈服别人。
正因为如此,肃王妃才放心让肃王府的人马在胡夏通商,毕竟谁也不愿意刚刚有些起色的生意却因为胡夏国内突然开战而毁于一旦。
肃王府现在有人,有马,有钱,有势,还有皇帝的信任,在肃州地方已经是人人巴结的一番实力,如果是方党或者陈家人找上门来心怀不轨,肃王刘恒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如今找上门来的,却不是代国之内任何一方势力,而是一直对于代国内政没有任何兴趣的胡夏。
是摩尔罕王对代国国运会衰败太过自信,还是代国的情况如今真的糟糕到连外国都想插一手?
“我得写信给三弟。”
肃王坐立不安道:“胡夏野心勃勃,妄图插手我国内政,绝不止联络了我一人。说不定二弟那边也有人手接触……”
他们用商人刺探胡夏国的国情,谁知道胡夏国是不是一样?也许代国境内那么多西域胡商,大半都是摩尔罕的亲信。
有官方支持的通商买卖,永远是稳赚不赔的。
“王爷别急。”
肃王妃想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这时候肯定有不少眼线盯着我们府上,贸然打草惊蛇,有害无益。那胡商说会给王爷看一样胡夏国的神兵,有它在手,必能成事,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看一看到底那神兵是何物,再来斟酌如何应对。”
肃王却第一次和肃王妃表现出不同的意见:“不,即便真有什么神兵,我也不想看到。瓜田李下,如果我们频繁和胡夏人接触,原本没有反心,也会被人当做有反意。三弟如今在京中如履薄冰,我们不能再给他加重负担。胡夏人那边,也要直接拒绝,不能让他们有一丝侥幸之心。”
“陛下如此信任王爷,只要王爷去信表明您是为了刺探胡夏国虚实,陛下必定不会猜忌……”
“此事不必再提了!我也不愿意再见到那胡商!”
肃王语气激烈,惊得肃王妃往后退了一步。
刘恒本性并不是很激烈的人,相反,在平时的时候,兄弟三人之后他最为温和,所以他乍然发火,发完了以后立刻察觉到自己的错误,满脸歉疚地安慰妻子道:“是我太心急了,你别怪我,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肃王妃愣了一会儿,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我,我会仔细想想王爷的话。”
“那就好。”
肃王叹了口气。
“刚刚天狗食日,还不知道京中如何,三弟刚刚登基不久就这样,宰相肯定是要辞官的,这个时候,实在是多事之秋。你刚刚说的也没错,就这么派人去送信,肯定不行,我们此次在胡夏不是得了许多奇珍异宝吗……”
“是,王爷想做什么?”
肃王妃有一点不同于其他女子,她对外物看的很淡,努力经营王府也是为了让府中人不被外人笑话,肃王一说要动胡夏的珍宝,肃王妃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想了想,我们在这里闷声发大财,也不知道有多少眼红之人,就算三弟信任我们,可挡不住流言蜚语多了,也会生疑,这一次去胡夏收获之丰,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我们的商队入城时那么多人看见了,免不了胡乱猜测,索性将这一趟的收获全送入京中,进献给三弟吧。”
肃王的行事风格越发沉稳。
“一来堵住悠悠之口;二来朝廷肯定缺银子,虽是杯水车薪,但我是兄长,带头捐献财帛,各地藩王必定效仿;三来,也是间接地告诉胡夏王,我们没兴趣掺和这趟浑水。”
肃王妃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丈夫太过求稳,不愿意采纳她的建议,也只能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都听王爷的。”
肃王满心感激的将肃王妃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喃喃说道:“委屈你了,这商队大半都是你在打理,我一开口,说送走就要送走……”
“我们原本也不是为了富可敌国在做这个。”肃王妃淡然道:“国安当头,你我身为宗室,自然是要为朝廷出一份力。”
“是这个道理。”肃王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只是从西北一路回中原,路上颇不安宁,我们的人马也不能全部都用来押送这笔财宝,得找个可靠的人将这些送回临仙,我想……”
他微微抬头,看向怀中的妻子。
“我想让魏坤压着这些东西回去。”
肃王妃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肃王:“让,让魏坤去临仙?那我们府里怎么办?”
肃王心情复杂,没有正面回答妻子的问题。
“以前让魏坤进进出出,是因为本王病了,这一年来,我身体强健多了,府里的事情也俱都熟悉,魏坤可以安心外务。这么多东西,我托付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他,和我从京中一直到了肃州,人品才干武艺我都了解……”
他轻轻地说着:“难道你不认为,唯有魏坤,可以担负此任吗?”
肃王妃思考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
其他人回京,自是不好说摩尔罕王派人来收买刘恒的事情,而且这种事原本就是大忌讳,一旦传出去,就会成为别人的把柄。
但魏坤不同,魏坤一直谨守君臣本分,又有和三位皇子从小一起读书的感情,加之口风紧,行事稳,由他入京传达胡夏国不安分的消息,最是不容易横生什么枝节。
见爱妻没有说话,肃王心中也有些不安,继续说道:“而且魏坤年纪已经不小了,肃州这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你我又不好给他做媒,趁这个机会,让他回京,由他家中将他的终生大事给解决了,我也好了了一桩心事。”
“原来王爷想的这么多。”
肃王妃笑着摇头,“您可真是个爱操心的命,连府中臣子的婚姻大事都要记挂。我身边两个侍女都快二十了,我都没顾上她们……”
“那怎么一样!”
见妻子笑了,肃王心中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魏坤说起来是我的侍读,其实和我兄弟也没什么不同。我已经想好了,这几次经商所得,我赐下一部分给魏坤做娶妻的彩礼,就当是我们夫妻的感谢,还有一部分,我让魏坤送到你们府上去,你两个弟弟年纪也大了,也该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时候,做什么都要银子……”
他揽着妻子,开始一点点考虑如何花费这些意外之财,安置妻子在京中的亲人,以及二弟那边的事情。
两人平时做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如今揽在一起,似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候,刚刚有些古怪的气氛也渐渐冰雪消融。
等刘恒兴致勃勃的安排完一切,带着兴奋的表情出去找魏坤商量之后,肃王妃才慢慢转回房中,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她遥望着丈夫离开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居然还会对魏坤升起嫉妒之心,真是……”
***
大约从小是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刘未也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过刘恒,所以刘恒对于“钱财”看的并不是很重。
如果不是肃州这地方实在是苦寒,以他堂堂一宗室亲王之尊,是断不会操持经商这种有辱身份的事情的。
所以将自己得来的大笔横财,大部分送去给弟弟救急,剩下的赏赐辛苦已久的魏坤,以及送给自己的内弟们,肃王一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反正通商来钱很快,又是稳定的生意,他倒不怕胡夏王会给他穿小鞋。
把他逼急了,他就真倒向他两个不安分的哥哥那里,相信那摩尔罕也不是这么愚笨的人。
当魏坤得知自己身负重任要回京一趟时,心中既有些酸楚痛苦,也有些如释重负。
面对肃王的委托,他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往常那般,重重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
他从小就比兄长显得呆板,又不爱说话,感情也比别人慢热些,所以当他渐渐发现自己对肃王妃越发在意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正因为魏坤的性格太过内敛隐忍了,所以他自信全府上下,没有人能看得出他这隐晦的感情。
而他,也不准备对肃王妃有任何的行动。
就像他之前曾对父亲说过的那样,既然是君臣之份,便要谨守君臣的相处之道,虽然肃王犹如痴儿,可肃王妃依旧是主母,不容亵渎。
这世上,或许再也找不到如她一般既豁达,又聪颖的女子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好的人,好的东西那么多,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都需要占有的。
有些欣赏,只要站的远远的,就已然满足。
后来,肃王醒了,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肃王府两位主人也不负众望,如胶似漆,恩爱异常,而他,为之高兴,远走大漠,也未尝不是一种全身而退。
直到今早天狗食日。
魏坤知道肃王会有芥蒂,即使不是察觉到他对肃王妃有一丝恋慕,也会为他选择保护王妃而不是主公而心生不悦,所以肃王希望他回京一趟的要求,也就那么顺理成章。
肃王见他回应的干脆,反倒心生内疚,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又表现出自己对他终身大事和长期未曾返家探望亲人的关心,才终于离开。
魏坤送走了肃王,看着周围侍卫们对他露出的或羡慕或嫉妒或向往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难不成真要随便找个人成亲?
成亲,找到合适的那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魏长史。”
远远的,一个宦官对着他招了招手。
王妃身边的人?
魏坤一愣,缓缓走上前去。
“魏长史,王妃让奴婢问您,方不方便现在去蔚然亭那边,关于胡商的事情,她还有些话想要问您。”
这宦官是刘未指派的心腹,早已经被肃王妃收服,一心一意地伺候她,连肃王有时候都感慨,说她实在是好大的本事,能收服父亲的人。
像这样议事的时候,过去有很多,大多是在四周人来人往的地方,好避嫌,所以蔚然亭这种任何人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就成了既不会被人偷听、又有人能看清动作以示避嫌的好地方。
魏坤听说是“蔚然亭”,心中百感交集,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拱了拱手,就算是知道了。
才天狗食日没多久,肃王这时候多半是去肃州刺史那里了,毕竟天狗食日攸关社稷,当地百姓也需要得到安抚。
魏坤几乎是立刻就抬脚动身,去了蔚然亭。
到了蔚然亭,肃王妃果然早已经提前到了,此时正坐在亭中饮酒。肃州地方有西域来的上好葡萄酒,王妃住的久了,也爱小酌几杯。
两人一见,到没有多做寒暄,肃王妃就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听得魏坤眉头大皱,担忧不已。
“王妃的想法,王爷可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