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想起《凡人集仙录》的情节,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天生异象,不是因为他失德,是因为天门关闭了?
所以……
不知为何缘故,瑶姬仙子被滞留在了这里?
“陛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在这里沐浴,还是移步去汤池?”
王宁从紧邻着寝殿的汤池过来,满头满脸的水气,显然亲自去督促汤浴之事了。
沐浴?
刘凌余光扫过无奈地坐在床边地毯上,满脸好奇表情的瑶姬,临要说出口的话突然打了个滚,换了一个想法。
“罢了,今日不沐浴了。”
王宁听到刘凌的话语,大惊失色道:“万万不可啊陛下!您今日在朝中说要斋戒沐浴,避居减膳,虽说过几天真元观那边才能打扫好,但是这沐浴斋戒却是不能出尔反尔的!”
哪有早上说我要斋戒沐浴,晚上就不洗了?
一直到太玄真人赶到京中主持大祭之前,每日都要保持身心的洁净啊!
否则御史们知道了还不闹翻天?
“哦,朕忙晕了头,都忘了此事……”
刘凌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走吧,去汤池。”
他当然不愿意当着神仙的面左搓搓右擦擦,转身就要跟着王宁去汤池。
然而他刚刚迈开步子,就见到余光中多了一抹白色,这瑶姬仙人又跟了上来。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洗个澡啊!
见瑶姬大有“围观”到底的意思,刘凌叹了口气。
“哎,今日早点休息,就不兴师动众了。命人把浴桶抬来,朕在这里沐浴。”
“呃……”
陛下今天怎么说变就变?
王宁等人对视一眼,心中纳闷。
算了,白天都天狗食日了,把他们几个都吓尿了呢!这陛下如今心情不好,想早点休息也是正常。
“是!来来来,叫几个力士抬水!”
寝宫里温暖如春,偷懒的时候设立一布幔,在室中沐浴也不是没有过,刘凌这番澡洗的可谓是心惊肉跳,生怕半途中布幔上突然出现个脑袋……
别怀疑,能穿墙的仙人怕麻烦穿个脑袋也是寻常。
好在那位瑶姬神女似乎只对他去汤池沐浴感兴趣,见一个大木桶进来,只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就径直又双手抱膝在床边继续坐着了,才让他松了口气。
“还以为能看到古代帝王沐浴的排场,结果变成木桶搓澡……”姚霁从几个内侍突然挽起袖子开始就失了胃口,心中腹诽。
“居然还不是美女侍浴,找几个太监搓泥算个什么意思?”
想到一个俊美的少年被一群太监围着又擦背又打胰子,姚霁“嗷”了一声,摇了摇头把这幅画面从脑袋里甩出去,闭着眼睛继续养神。
没一会儿,她感受到身边传来阵阵动静,抬起眼一看,原来是那个胖乎乎笑脸的大内总管命一群小宫女揣着汤婆子过来,将这些暖炉塞到丝绵被子里,替皇帝弄暖被窝。
姚霁感受不到冷热,所以即使坐在床边也没有什么不适,自然更感受不到屋子里地砖下地龙传出的热气,以及因此更加显得冰凉的床铺。
只是她一直以为皇帝都是有真人帮忙暖床的,如今见到是一堆暖炉,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龙床极其宽大,姚霁估算着至少有三米的宽度,两米有余的长度,六柱飞檐,床幔遮蔽,她也不明白这皇帝睡这么大床,就不觉得瘆的慌吗?
就跟被灯罩罩住的蛾子似的。
想到前一位皇帝刘未至多一米六出头的个子,却睡在这么宽大的龙床上的样子,姚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难怪刘未喜欢留宿蓬莱殿,蓬莱殿那张卧榻,倒比这张“紧凑”多了。
这一边,刘凌被小心伺候着沐浴完毕,散着微微有些被打湿的湿发出来,就看见瑶姬侧着头打量着自己的龙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以至于满脸微妙地笑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会儿自己的床,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床上所有的摆设都是薛太妃亲自布置的,以紫色为主,点缀着银色,虽说在冬天看起来有些冷冽的气质,但他喜欢这两个颜色,倒不觉得太过寡淡。
刘凌心中七上八下地来到了床前,立刻有宫人掀起被子,露出已经被汤婆子暖的十分舒适的床褥,请他就寝。
刘凌余光一瞟,见瑶姬半点没有离开的样子,还在床尾柱子边坐着,无奈之下,只能赤着脚钻入了被中,倚靠在床柱上。
“今日朕还不算疲乏,把朕案上那一叠奏折送来,朕看完再睡。”
咦?
王宁一愣。
刚刚还说自己乏了,不去汤池沐浴,怎么突然就要看折子了?
难道洗着洗着洗清醒了?
“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劳累。您从明日开始避居宫中庙观,那里没有紫宸殿这么舒服,恐怕会休息不好,还是多养养神罢。”
王宁近身劝谏。
避居宫中庙观?
姚霁以手支颐,挑眉看向刘凌。
斋戒沐浴,避居减膳,这是请求平息上天震怒的做法。
白天日全食,让他下罪己诏了?
想到罪己诏,姚霁突然眉头一挑,诧异地坐直了身子。
继从未出现的日全食之后,历史又出现了偏差?
这位代昭帝在历史上口碑极好,几乎跟圣人一般,可从没有罪己诏这回事啊!
刘凌原本已经准备接受王宁的谏言了,可见着瑶姬仙女一副“你敢偷懒试试”地表情坐了起来,面色也为之一整,义正言辞道:“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朕又怎能懈怠?不必多言,把折子拿来!”
这位神女是专门辅佐有德之君的,除了下凡游玩以外,他难得有这样在她面前积极表现的机会,一定要表现出自己的勤勉才是啊!
说不定这神女一高兴认可了他,就开始教导他升仙,啊不,治国之道了呢?
王宁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命人把厚厚的一叠奏折抬了过来,又将摆着笔墨的一张小几放在了刘凌的枕边。
姚霁看了一眼,这才明白龙床为什么会这么宽大,原来是随时准备着变身办公桌用的。
刘凌披着衣,和姚霁一般,一个斜靠在床头,一个斜靠在床位,想着各自的心思。
大概是养成了条件反射,无论屋子里是不是坐着个神仙,外面的事情有多纷扰繁杂,拿到奏折的刘凌迅速沉浸入案牍之中,物我两忘,浑然忘了外界的一切。
屋子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氛围,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霎时间,满殿中只有刘凌翻动奏折或偶尔抬笔批复的沙沙声。
姚霁心中其实一片混乱,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已经完全违背了她的理解,彻头彻尾的是一场“事故”。
除此之外,历史偏差带来的恶劣后果也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只能靠放空自己的心神来镇定自己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她坐在宽大的床尾上,耳边听着这位少年帝王批阅奏折发出的细微声响,竟渐渐生出一种安宁之感。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代国的百姓实在是十分幸运。
她是从刘未登基之后担任引导者的,她所亲见,无论是刘未还是继任刘未的刘凌,都是极为勤奋之人。
百姓并不能知道,在他们忧心于明日的着落在哪里的时候,在遥远的临仙皇宫之中,也有人在想着和他们同样的事情,真心实意的希望在自己的“辛劳”之下,他们能过的比往日更好。
恍如这天大的事情,这世上也还有更可靠的人在顶着、在忧心着,只要这样一想,心中就会生出无限的期盼来。
这大概也是一种安全感吧。
所以历朝历代以来,百姓才那么渴望明君的出现,宁愿相信是臣子奸人蒙蔽了圣听,也不愿意相信是君主昏聩无能。
因为有一个人能犹如在世神明一般祈祷着、期盼着,实在是自救不得之后,能怀有的唯一希望。
那她的希望在哪里?
难不成还是那个恶劣的秦铭不成?
可笑!
姚霁嗤笑了一声,调整了姿势,卧倒在龙床上,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刘凌批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把那些奏折批完,当他从肌肉酸痛的紧张感中解脱出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脚边睡着一个“神仙”,身子不由得一僵。
今日值夜的是舞文,见皇帝抻个懒腰也能“抽筋”,心中暗暗担忧,琢磨着明天是不是要去昭庆宫一趟,让张太妃吩咐膳房炖个牛骨髓汤什么的,好让皇帝好好补补身子。
好在皇帝“抽”了一下后就恢复了正常,没有闪到腰,也没扭到脖子。
“陛下,是不是要更衣?”
舞文见皇帝咬着唇坐了好一会儿,连忙上前。
“要不要奴婢去取龙壶来?”
龙壶,即是尿壶。
“不不不……”刘凌赶紧摇头,余光扫过床尾,见“神仙”似乎是真睡了,声音放得更缓了些。
“给朕披衣,朕自己去。”
“欸?是!”
舞文赶紧伺候。
刘凌起了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方便完了回来,正准备上床休息,两只脚却怎么也迈不上床去了。
大抵只要是男人,心中都期盼着有一场艳遇,譬如说小憩之间,于朦胧中,见一女子飘然而至,自称“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曰灵芝。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能解释楚怀王梦游云泽,遇见神女?
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然而刘凌不是男人,只是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所以他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被间露出的那张倾国倾城的侧脸。
——而是这张侧脸上,突然划过的一滴晶莹泪珠。
神仙也会想家吗?
他又能为神仙做些什么呢?
刹那间,刘凌突然明白了《凡人集仙录》里的那个凡人为何坐拥数美,却还是愿意将她们送回天上。
因为留在人间的神仙,实在是太寂寞了。
“陛下?您不就寝吗……”
舞文觉得今天一天简直过的是多灾多难。
罢了!
刘凌叹道:“睡不着,朕要去书房坐一会儿。”
“可是陛下,夜已经深了,您去书房做什么?”
做什么?
把二哥临走留给他的《凡人集仙录》拿出来仔细翻翻!
上次两个兄长将他挤在中间,实在是太难受,而且他们看的太快,自己不求甚解,只随便看了几眼,如今囫囵吞枣,竟想不起到底说的是什么。
现在这位瑶姬神女也不知为何滞留此处,说不得哪一天那本书就能派上用场……
自己该温故知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