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提着他的双腋把他托了起来,将他抱在怀中,边温声安抚着,边带着他穿过长长的宫道、宽阔的广场,一路向着西宫而去。
而刘凌的眼底,却仍是血和泪的颜色。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死亡。
那滋味,依旧不好。
***
刘凌被人高马大的侍卫送回来时,宋娘子差点没有吓晕过去。
披头散发、脸上手上都是灰尘和擦伤、衣衫凌乱,衣角袖口上全都是鲜血的印记。
再加上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别说抖得像筛糠一般想上来抱孩子的宋娘子,就连坐在门口的王宁都惊得站了起来,三两步跑上前。
“有劳这位将军送三殿下回来,敢问我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宋娘子抖得太厉害,那叫燕六的侍卫不愿将小殿下递给他,便交给了面前长相还算忠厚的宦官。
“麟德殿前遇了一场刺杀,刺客已经伏诛,小殿下这是吓到了。”
他身为御前侍卫,能不多言就不多言,随手拍了拍刘凌身上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一枚九连环来。
“殿下莫怕,过几天就忘光了。这是我买给家中弟弟的玩意儿,您这几天就玩玩这个,散散心吧。”
‘只听说三皇子不受重视,如今一看,这哪是不受重视,简直就是自生自灭的架势啊……’
燕六眼中难掩同情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弟弟一般大的小皇子,再环顾四周看了看破败不堪的宫室,没敢再多呆,叹了口气就走了。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王宁看着刘凌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地问了几声。
宋娘子更是以为他被煞气冲撞中了邪,伸手就要掐他的人中。
谁料刘凌将脸埋入王宁怀里,伸出一只小手摇了摇。
“我没事,我就想睡一会,太累了。”
“刘赖子呢!不是刘赖子伺候你吗?人去哪儿了!”宋娘子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这个贼杀才,居然抛下主子自己跑了!”
刘赖子确实从父皇叫走他以后就不见了踪影,不过谁还关心这个呢,原本就不是什么忠仆。
刘凌浑浑噩噩地睁不开眼睛,宋娘子实在心疼,让王宁将他放在了榻上,连洗漱不曾做,就这么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
刘凌是被宋娘子的惊呼声吓醒的。
“什么?刘赖子死了?怎么死的?我就说他昨晚怎么没回来!”
‘谁又死了……’
刘凌腿肚子一抖,猛然惊醒。
他爬起来往窗外一看,外面站着的宦官穿着的是宫正司执事太监的服饰,身后跟着一班小宦官,显然是过来办事的。
“早上从湖里捞出来的,这冬天,掉下去都凉透了,是冻死的。若不是从他怀里搜出了这枚金螭,我们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执事太监让小宦官递上几件东西。
“我就说,怎么各宫里没宫人认识,原来是贵妃娘娘派来静安宫的人。刘赖子的尸身我们已经处理了,这金螭和从水里飘起来的明珠丝履是三殿下的东西,贵妃娘娘叫我们给殿下送来。”
一双好好的丝履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子,那顶上镶着的硕大明珠不知道是被刘赖子摘了还是被这些打捞的宦官摘了,反正已经没有了踪影。
金螭倒是好生生在那,可从死人身上摸出来的东西那么晦气,肯定是不想留的。偏偏又是皇帝赐下的“压祟”,北面有内库的烙印,连托人炸了换成金块都不成。
宋娘子勉强定住心神,从执事太监手中取过刘赖子的东西,回答了执事太监的几个问题,便失魂落魄地捧着东西进了偏殿。
“刘赖子死了?”
“嗬!”
失神的宋娘子被吓了一跳!
她摸了摸心口,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殿下醒了啊,要不要喝口水吃点东西?”
“在哪个湖里被发现的?”
刘凌接着追问。
宋娘子见刘凌不依不饶,只好把手中的东西先放下:
“麟德殿不远的升金湖。宫正司的人说他想吞了您的金螭和鞋上的明珠换钱,也许是做贼心虚慌不择路才掉湖里去了。”
“昨夜到处灯火通明,他怎么会掉水里都没人发现呢?也是奇怪……”好歹相处一场,宋娘子还是掉了几滴眼泪。
“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我昨天还骂他不跟着您,要是昨天去的是我就好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贵妃娘娘指的是他,你当然去不了。”
刘凌只觉得一阵不寒而栗,头有些晕晕沉沉地坐起身。
“奶娘,给我穿衣,我要出门。”
“出门?”
宋娘子净了手,伺候刘凌洗漱穿戴,好奇地询问。
她善意地没问昨天发生的事,害怕他一回想就被吓到。她知道刘凌素来乖巧,只要缓上几天,自己就会说的。
刘凌没回答她,直直地看着宋娘子捧来的靴子,表情微微变了变。
他的眼前出现的,是自己在御殿上穿小鞋的情景。
“不要这个,把我之前穿的旧鞋拿来吧。”
“咦?这个……”
“华服虽好,却不是我的东西。”
刘凌穿着袜子站在榻边,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
“今天我也不穿红衣了。奶娘,给我找件白的吧。”
是为了刘赖子吗?
宋娘子有些疑惑地看了刘凌几眼,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孩子才这么小,为什么想的就这么多呢……
片刻之后,换了一身素衣,穿着旧皮靴的刘凌随便地用了些早膳,披上厚重的披风就要独自出门。
“殿下是去薛太妃那吗?”
宋娘子有些担心地倚门相望。
“不是……”
刘凌摆了摆手。
“我去窦太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