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某样重物在地上拖行,于此同时,原本嵌在墙壁上那枚印章啪嗒声掉在地上,无比欢快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打着转再慢慢静止下来时,门外那奇怪的拖行声亦已到了门口。
两者同时停下,并似乎对峙般彼此沉默相对,不多会儿,门外的拖行声再次响起,径直朝着屋里挪了进来。
原来是道士们带来的那口木棺。
它一路从楼下‘走’到楼上,再从楼上‘走’到房内,仿佛被谁赋予了生命。而如屋顶般拱起的那道棺盖上,则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冥公子,一个是之前在冥公子的房间里时,我见到的那个被冥公子称作聻的女人。
女人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趴在棺材头的地方,半个身体朝上仰着,并随着棺材一路的走动,一路将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用脸上那两个黑洞里的小手观察着周遭的状况。
但这可怕的一幕只有我和冥公子才能瞧见。
旁人的目光只呆呆瞧着那口移动的棺材和端坐在棺材上的冥公子,包括那颇有点道行的老道士,也并没能看出棺材头上坐着一个鬼中之鬼。
所以一等棺材从自己身边缓缓移开,舟老板脸上立刻露出显而易见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后抱着舟羽悄无声息就朝外继续挪了出去,却没留意坐在棺尾的冥公子正拈着头发若有所思看着他。
直至经过冥公子身边,不知怎的张嘴一声怪叫,随后一把丢开怀里的舟羽直挺挺朝地板上跌了下去。
待到他脸朝下在地板上躺定,我才明白舟老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他在短短一瞬间发生这样突兀的变故。
因为他后背上爬着密密一大片血红色的植物。
之前密布在这房间墙上的那种植物。它们不仅占据了他的背,甚至顺着他脖子爬上了他的后脑勺,这很可怕,因为刚才那几个道士仅仅是被侵入手臂,就丧失了行动力,何况舟老板是被侵入了脑子。
不出片刻,眼看着他原本那张油腻肥厚的脸迅速朝里凹陷了进去。
显出一副木乃伊般的模样,但即便这样,人却还活着,并且似乎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知觉似的,愣了愣后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扭头再次朝舟羽身上抓了过去。
“你想死么。”这当口冥公子手朝棺材板上轻轻一拍,那本在继续前行的棺材立即戛然而止。
随后转身弹指,也不知朝舟老板喉咙处弹出了样什么东西,就见他急匆匆把脖子一捂,过了片刻脸憋得通红,嘴使劲一张,哇的声从嘴里吐出块亮晶晶的东西来。
细看,原来是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枚印。
不知几时被舟老板悄悄捡起,又偷偷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大概他刚才见到这东西一出现就令墙上那些血色植物消失了,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是件相当了不得的东西,于是趁着没人注意,就偷偷把它藏了起来。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将它带走,但不知为什么,先前在我手里时很快就让满墙血色植物消失的法印,在舟老板的身上却丝毫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他成了那些东西借以依附的唯一地方。而那块法印在被他吐到地上后,原先晶亮剔透的身体则很快变成一片乌黑,又再过了片刻,咔擦一声脆响,竟然裂了。
见状冥公子轻叹了口气,目光带着点惋惜地转望向我,继而眉梢轻轻一挑,朝我笑了笑:“大凡灵性的东西都有点儿固执,譬如你眼睛里的这个,为了点自由,竟连酆都大帝心印都敢碰。”
酆都大帝心印?指的就是刚才裂掉的这枚印吧?
简单一句话调侃了两件时运不济的灵性物,真挺难说这男人到底是生性寡情,还是天生的刻薄。琢磨着不由又朝他看了一眼,遂发现,这男人之所以始终坐在那口棺材上,即便棺材停止移动也不离开,是因为他有一只手始终牢牢按在棺盖上。
像是一挪开,这块厚重的板就会就此飞离似的,但不知这特别的举动,是否跟这会儿围绕在棺材周围那股明显到咄咄逼人的阴气有关?
这股强烈的阴气不知道是来自棺材本身,还是棺材头上趴着的这个女人。
鬼中之鬼,阴气自然是比鬼要重得多,但先前在楼上遇到她时,我并没有感觉到这么重的阴气,而且她这会儿为什么会和冥公子一同待在这口棺材上?
诸多困惑,显然也令我身后的道士深感困扰,所以就在我打算开口去问个明白的时候,我身后那个虚弱得几乎已经不堪一击的老道突然一把将我推开,指着冥公子厉声道:“小兄弟!你是疯了么!既然明知道这口棺材那么阴,为什么偏偏还要把它往这里带,还嫌这地方不够乱是么?!”
“既然明知道这口棺材那么阴,道爷们还把它往这阴气肆意的地方带,难道道爷们没觉得自身也是有点问题么。”
淡淡一句反问立时令老道住了嘴。
他摇摇晃晃站在我边上,像看个怪物似的朝着冥公子呆呆看了片刻,然后突然一声大喝,猛拔出腰间别着的桃木剑扬手一掷,径直就朝冥公子丢了过去:“你不是人!血棺材上藏不住阴煞之物!你根本就不是人!”
话音刚落,那把剑噗的声正扎在一跃而起飞扑到棺材头前的舟羽胸口上。
当胸扎透,而那男孩仿佛浑然不觉,只张大了双手护在棺材前一动不动看着老道,然后哭了声:“不许杀我妈妈!不然我杀了你!”
老道见状扑通声就朝地上跪下了,脸色铁青,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舟老板也跪倒在了地上。
但神情跟老道完全两样,他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看着舟羽,一张脸却笑得像个白痴:“嘿嘿……瞧我说过什么,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他妈就是一肚子的坏水……”
我终于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就在老道的桃木剑从舟羽胸口穿透而过后,我发觉站在棺材前那个像个守护者般使劲护着棺材的,哪里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分明是支笔。
一支磕坏了半边身子,以至于露出里头吸墨器的老式钢笔。
但就是这么一支钢笔,却被它身后那个女人一把揽进了手里。
好像揽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千呵万护,小心翼翼。然后啪踏啪踏,那两只从她脸上的黑洞里探出来的小手化成了两团血淋淋的水,哗哗地流到了地上,又转眼间被她身下那口棺材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