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是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问题可就真的不怎么好回答了。
可是不答的话,怕她不依不饶;答了,又实在不知道如果原本对自己死亡一无所知的鬼魂,如果一旦感知到自己已经死了,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于是兀自沉默着,可巧就在这当口,广播里报出了我等的那班列车已经到站,于是立即站起身,提起行李箱朝她笑了笑:“记不太清啦。好了,我的车到了,得走了,等以后有机会咱再聊吧。”
说完,看得出她有些失望,却笑着朝我挥挥手:“好的,下次再聊。”
于是赶紧随着人流往检票处走去,一路走一路始终没有回头,怕这么一看她会再次跟过来,因为忘了从哪里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对鬼魂,尤其是那种同你相熟的鬼魂,千万不要对它们表现出想继续看它们一眼,或者说上一句话的那种情绪,否则,就会如同吸铁石一样把它们吸引到你身边,到时候怎么请也是请不走的了。
但想是这么想,在检完票后,我站在被栏杆分割开来的候车室门外,仍是忍不住回头朝刚才待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方向已是被又一波候车的队伍所包围,因此也不知coco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我眼睛有点儿近视,所以没能在人群里见到她身影。
就这样匆匆一瞥,然后我再没回头,拖着行李箱快步朝等候在站台的火车走去。
车厢里同样是拥挤不堪的。
来来往往的人流带着夏日闷热的躁动,蠕动在这条狭窄又空调十足的走道里,蒸发出一股股酸涩的体臭。又有人在这番混乱里尖声叫骂着什么,平添了更多嘈杂,也让路经的人手里推推搡搡,情绪格外不耐起来。总算从中挤到了我那节车厢时,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车厢门口,指着里头破口大骂。
之前一直听见的叫骂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情绪激动地骂着车厢里的一个男人,骂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因为无论她怎么骂,车厢里那男人始终充耳未闻地捧着手里的ipad,不知在看着什么,看得无比专注。
见状我只能拍了拍那女人,示意我要进去。
女人见到有人进门,总算消停了下来,但一张秀丽的脸上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烦躁,让人跟着情绪也受到了点感染,因此尽量快速地把自己行李箱塞到了床铺底下,然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自己那张床,往被子堆上一靠,翻开手头的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以避开车厢里那股浓重压抑的火药味。
“你要不干脆跟这些电脑结婚好了啊李信!何必还跟人结婚呢是吧??”那样安静了没几分钟,女人走进车厢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倒杯水故意把水壶撞得嘭嘭响,我开始暗暗祈祷这个男人能稍微说几句哄人得话以结束这种气氛,不然,这一路可有得好受的了。
但那个叫李信的男人依旧没有吭声。
两只手和两只眼睛好像粘在了ipad屏幕上似的,真真是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把那女人说的话听进去。
所以那女人转身就朝他走了过去。
以为她继续要对这男人骂些什么,但她这回没有吭声,只是低头在他ipad屏幕上看了两眼,然后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里那杯开水哗啦下扑在了男人的ipad上。
男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是因为被烫着,而是挥舞着手里的ipad痛心疾首地对着女人一声怒吼:“你疯了啊傻b!骂归骂你他妈泼我机器干吗??毛病发了是吧!他妈的存心找茬是吧!!”
“老娘就存心找茬了!怎么着吧!好好的出来旅游几天还不忘带着游戏!别人找三儿都没你那么痴心的!你他妈一天不碰游戏会死啊!”
“就是会死了!”
“好啊!你要不现在就他妈给我去死!去死啊!!”
眼见着两者间口舌之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当口火车一声鸣笛,开了。
车身晃动让两人的唇枪舌战兀地停顿了下来,紧跟着嘭的声响,男人一把丢掉手里湿透的ipad拉开车门,径自朝外走了出去。女人见状正要追,恰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外头走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烦躁地粗声说道。
随后正要伸手去将那挡住了她的人朝边上推开,却不知怎的,抬头一望见对方的脸,她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继而略带尴尬地咳嗽了声,收回手掠了掠自己的头发,转身一声不吭往那她丈夫那张床铺上坐了过去。
于是外头那人亦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进门便带进一股淡淡的轻香。
新鲜柠檬似的气味,令我不由放下书再次朝下看了一眼,遂愣了愣。
还真巧,这新来的同车人,竟然就是我之前在哈根达斯店里算是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
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只精致考究的黑皮拎包,在一路走进车厢后,朝那对小夫妻的床铺看了看,又朝我底下那张扫了一眼。
随后头抬起,朝着我笑了笑:“巧啊,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