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说完,他拖了张凳子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侧影,脑子有点恍惚,因为觉得这一幕景象似乎有点眼熟。
依稀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是了,在我新画的那本画册里,就在倒数第二页,我画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幅场景。
男主角和女主角难得坐到一起吃着面的场景。
看来,这骷髅人不单侵占了我画的角色,还侵入了我故事里的情节。
存心的还是故意的?
这念头一出,僵硬的嘴角不由松了松,也让我紧绷着的情绪在这瞬间略略松弛了点下来。随后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碗里戳了戳,捞起一团面嗍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
“阎王井是块上等的积阴地。”这当口忽然听他开口道。
我立即停下嘴里的嚼动,抬头看向他:“积阴地?”
“就像你们所说的,它四周独特的风水锁住了死人的魂魄,把它留在坑底。这叫积阴。”
“哦……”
“积阴地不仅将我强行困在了那个地方,也因为你家乡人的迷信,日积月累积压了更多死去者的魂魄在里面。那些魂魄大多死得怨气深重,所以久而久之,在井里形成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
“……怎么有趣?”
“你瞧,人的魂魄原是该无形的,阴气也是如此。但当它们过于厚重时,就会给自己形成一种躯体,那种躯体常人的眼睛是瞧不见的,唯有我,这么些年来始终同那东西在一起,亲眼看着它从最初的混沌变成现今这种样子,且还生成了一种它本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吞噬的*,就如一只饥渴已久的野兽。而我,则是这么些年来唯一能按着它那张嘴的东西。”
说到‘东西’两字时,骷髅人嘴角轻轻扬了扬。
似乎是在笑,眼睛却并不见笑意,只是一动不动朝我看着,过了片刻,见我有点僵硬地别过头避开他视线,便接着又道:“大荒年,那些人不顾你家乡的规矩将祭品从井底取出,所以令这东西顺势跟了出来。不过,那时的它还没形成视觉,又因着第一次触到阳气,所以还比较弱,便只能凭着嗅觉吞噬了那些人的魂,也因此,远离村子的你的大舅公才能逃过一劫。”
“那我爸爸呢……”
“他?”他朝我瞥了一眼,淡淡一笑:“我说过,他能多活五十年,全赖你奶奶丘小霞从井里带出的那样东西。”
“那东西原本是你的吗……”
“没错。”
“你为什么要给她?”
“我没有给过她,只是被她从我身边带走了而已。”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完让我一怔,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没能听明白。
既然没给过她,又怎能被她从身边带走?
但相比这个问题,我更想知道的却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骷髅人再次提起,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而它既然能在五十年前保住我爸爸的命,那么现今对我是否会有用,至少……是否让我不至于活不过今年夏天……
想到这里时,忽见骷髅人又朝我笑了笑,随后用筷子指向我的脑门处,朝我点点头:“是的,它的确能让你避开一劫多活上五十年。前提是,你得把它带在你身上。”
“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么,呵……真可惜,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没等我将这困惑问出口,他手中筷子突然在碗口上轻轻一敲,随后就听见一阵哭声从天花板上隐隐约约传了下来:
“呱哇……呱哇……”
婴儿的哭声。
本不特别,但怪就怪在,五楼这家的孩子每天早不哭,晚不哭,偏就喜欢在下午一点钟光景哭。且一哭就是持续半个多小时,虽然不至于说是吵闹,但有时候在专心赶稿时,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分心的困扰。
“这孩子每天都这么哭么?”过了片刻听骷髅人问我,我点点头。
“有意思。”他又道。
“什么有意思。”
“你住这儿多久了?”
我愣了愣:“一年多吧。”
“一年多你每天都听见这哭声,不觉得古怪么?”
“……什么古怪?”我再次一愣。
不由自主将目光从天花板移向了他那双黑锃锃意味深长朝我看着的眼睛,过了半晌,突然脑子里咯噔一下,我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突兀问我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和老张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竟然从来没注意到过的一个问题。
楼上那家的孩子一年多来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哭。
每天都是婴儿啼哭的声音。
可是哪家的孩子长到一岁多哭起来还是婴儿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登时手脚冰冷,我呆呆看着他,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孩子怎么长不大……”
“是啊,这孩子为什么长不大。”他反问我,一边低头对着面前那碗已经凉了的面吹了吹。
“为什么……”
“你不妨上去问问。”
刚说完这句话,楼上婴儿的啼哭突然戛然而止,仿佛是怕我真的就此上去询问似的。
我继续呆望着他。
一时不确定他这话到底是认真,还是只随口一提。正想问,却见他目光一转朝我身后瞥了眼,随后从衬衣袋里抽出样东西,伸手推到我面前,指尖在那上面轻轻一点:“顺便替我把这东西带给这家,就说冥公子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