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叫张倩。
大一刚开始那会儿,她跟我只是单纯的上下铺关系,但后来发觉,她和我一样都喜欢在闲时接私活给人画插图赚钱,且她绘画上擅长背景和细节,而我偏好人物和情节,因此一块儿画着画着取长补短,渐渐就演变成了合作者关系。再后来,由于都是睡眠浅容易失眠的人,所以没熬过半年她就和我一起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仗着手头每月都有点闲余稿费,就在学校附近的老公寓楼里找了间两室房,于是,便又多了层合租的关系。
总而言之,她是除了丘梅姐之外,第二个跟我在一起时可以无所顾忌无话不谈的人。
所以一看到来消息说她出事进了医院,我心里几乎是乱成了一团麻,一时连行李也顾不上往住处放,立刻打车就往医院赶了过去。谁知赶到医院时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她却竟然仍在抢救中,而她男友刘杰则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抢救室门外团团转着,面色苍白,一见到我差点没哭出来。
许是又因憋了一晚上的担忧无处发泄,所以连声招呼都没打,过来直接对着我就是一通吼:“太见鬼了!北棠!明明昨晚临睡前她看起来还好得很,又蹦又跳的,完全不像是身体有病的样子,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突然这样了呢?!”
我被他失控的样子吓得发了好一阵呆,随后回过神一把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急问他,“老张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见着我的表情,总算不再那么激动了。
克制着先自冷静了一阵,才一边皱紧眉回忆着,一边断断续续告诉我,道,那时大约十二点还没到吧,他睡得正迷糊着,突然就被手腕上揪心的痛给痛醒了。
醒来发觉老张面色铁青两眼紧闭,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完全是无意识地抓着,但力气之大,让他觉着自己手腕随时都能被她捏碎似的。见状他忙想推醒她,可是无论怎么弄都弄不醒,遂发觉,她闭着眼并不是在熟睡,而是休克了。
也不知到底什么原因导致的,整个身体摸起来就像块冰,又冷又硬,而嘴里则都是血,可能是休克前发生了痉挛,把舌头给咬破了,稍稍一动血就从嘴里直冒出来,吓得他当即打了急救电话把人送进了医院。
谁想这一进来就是十个多小时的抢救,至今都还没脱离危险,且还不知道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听说体内失血严重,但试问老张从没磕着碰着过,仅仅嘴里出点血,怎么可能引起大量失血?所以,这疑问也只有等待医生出来听他们怎么说了。
十二点不到出的事,这么说,她是在跟我发完短信后病就突然发作了?
听完刘杰的述说,我立时想起那时她发来照片跟我胡闹的样子,不由后背心一阵发凉。
最多也就几分钟而已,谁能想到她前几分钟还在神气活现地秀恩爱,几分钟后就差点进了鬼门关。想她平时是多强壮的一个人,正如她总是自夸的,一年到头连感冒药都派不上用场,怎么会突然发病严重到要进抢救室的地步??正焦虑地跟着刘杰一起静静站在抢救室门外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老张终于带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被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看上去应该是脱离危险了,但主治大夫没准许我们直接接触她,而是把我们带到一边,然后非常严肃地问刘杰:“病人在病发前到底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比如从高处摔落,或者被重物以高速碰撞过?”
刘杰再三保证说没有。起码在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发生过这种事。
于是医生取来症断书和各种检验报告放到我们面前,对我们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等她清醒过来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张倩到底得的什么病??”医生的表情和他有些奇怪的口吻让我越发不安,所以先没去管那些报告,我追问他。
他道:“最初的诊断,病人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但我们检查下来,发现除了舌头被咬破外她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再检查了里面,之后的情况,你们看,多处骨骼和内脏受损,有一根肋骨甚至穿透了肝脏,颅内和腹腔也同时有好几处血管破裂引起积液……所以,她应该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但由于最初没有很明显的症状体现在身体表面,病人自身身体素质又极好,所以被她忽视了,或者出于什么原因硬忍着不让别人发现,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检查时机,导致伤情的隐患彻底爆发,才被送进医院……”
“可是骨骼受损肝脏都被刺穿的话,她昨天一整天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听到这里,刘杰忍不住问。
医生怔了怔,随后摇摇头苦笑:“所以还是等病人醒了问问她吧,我们现在针对的只是这些检查结果而言。”
但即便只是针对检查结果而言,仍很不可思议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全身受了那么严重损伤的情形下,还能完全像个健康人一样活蹦乱跳,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迹象的呢?按理说,哪怕只是摔断了一根肋骨,都得趴床上动不了了吧,何况那肋骨还扎破了她的肝脏。而且真要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张倩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或者硬忍着不让人发现?这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隐瞒不了的事。
于是带着满腹疑惑,我和刘杰在病房外又坐了两个多小时。
迫不及待想等老张醒转后问个清楚,但直到她父母从黑龙江匆匆赶来,她仍昏迷着,所以我和刘杰只能先告辞离开,因为那老两口极度惊慌的情绪和追根到底的询问让我俩有点难以招架。尤其是刘杰,他看上去快被那两位老人给逼疯了,因为那对老人言辞中无一不在怀疑他对老张采取了暴行。可怜他想怒不敢怒,有嘴又说不清,毕竟病发当晚,他跟老张是睡在一个屋里的,所以在医院给出的种种诊断报告面前,他怎么可能同那两个急疯了的老人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时,窗框被风吹得一阵啪啪作响,在夜的静谧里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傍晚时下了场小雨,所以难得有凉风习习,原本开着窗吹凉吹得还算舒服,但没想到入夜后风越来越大了,老式公寓的窗用窗栓栓不太牢,风一大就晃得乱响,所以我不得不忍着后脑勺疲劳过度的隐痛下了床,跑到房间北面用力把那扇锈迹斑斑的窗使劲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