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徐一凡表情冷峻,只是不说话。到了后来,几乎每个人都在随着徐一凡的呼吸节奏而呼吸起来。
徐一凡猛的一挥手:“老子非要赖在朝鲜!人说不上话,让钱来说!少川,你马上提款,回国!李莲英总管那里,不管送多少,也要买个将这件事情先含糊下来!军机那些大臣,还有能说得上话的,都给我送钱!就买个时间!朝鲜这边的事儿,不用你担心,即刻出发!”
唐绍仪忙不迭的行礼:“喳!属下这就出发!”现下而今,大概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可是究竟能拖多久呢?拖下去,就一定有转机么?
几个人都想问,看着徐一凡脸色铁青,却都没问出口。只看见他仰首向天,微微冷笑:“甲午,哼,甲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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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壤府附近的内源洞村子里,在村公所院内,满满当当的坐着的都是人。不少人脚上都是泥,像是从远路赶来的。这些人看起来基本都是朝鲜农人模样,也有几个穿着长衫子,像是读过书的。几个朝鲜妇女,提着大铜壶,小心翼翼的给每个人手中的铜碗添加茶水。厨房那边,还飘着狗肉的香味。
屋子里面,那个曰本名字叫做生驹尻之。现在却是朝鲜东学道平安道联络人的玄洋社特务走了出来,身后两人,就是武田范之他们。两人都是一副走村串里的朝鲜货郎的打扮。看到生驹出来,院子里面坐着的人们嗡的一声站了起来,都微微向他鞠躬行礼。
这些人,都是东学道的。
这个朝鲜民间的结社团体,早在三十年前,就粗具规模了。两千年来,一直受着汉文明笼罩影响的朝鲜民间。在这个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当中,在这个西方文明疯狂入侵的关头,自然会拿起他们最熟悉的文明武器来反抗。从东学道第一任教主崔时亨开始,就开始提倡东方之学,要和西方的天主教抗衡。这也是朝鲜本民族民族主义的滥觞,一开始只是文化上面的下意识的反抗,到了后来,自然就演变成为初步的民族主义,而且提出了政治上面的要求。比如说惩办贪官污吏之类。
最要紧的是,这个东学道激发了朝鲜本民族的民族主义思想。这个夹在中曰两国之间的小国,更借由东学道之口,提出了朝鲜民间的呼声。“斥倭逐洋绝清,以朝鲜自成东亚一强国……”
这种偏执自大,百年之后,犹有余韵。
生驹和武田他们,都按照朝鲜礼节,同样微微鞠躬还礼。等着人们又坐下,生驹扫视人群一眼。低声念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院中几十人,都嗡嗡的跟着他念,人人神色严肃,有若宗教仪式。连那些朝鲜妇女,都是满脸神圣。
“全师已经派来了使者,全师对于我平安道百姓,受清人和那些朝歼双重搜刮,已经知道,痛心不已!”生驹一脸神圣,张开双手,大声的发话。
听到东学道第二任教主全奉准派来了使者,人群又是嗡的一声,朝武田他们二人看去。一个个五体投地的拜伏下来:“全师知道我们平安道的苦处!”
生驹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武田他们一眼,心潮同样激动。他们这些过气浪人,当初的征韩义士,在西南战争当中,追随着明治维新的三杰之一西乡隆盛,在私学塾的旗帜下对明治政斧发动了空前叛乱,不就是为了维持武士的荣光,将曰本引上大陆争霸的道路?
西南战争失败,当初征韩义士星散,但是他们这些加入了玄洋社的人,仍然在朝着这个理想努力。现在看来,曰本上下,终于准备好了。西乡主公,大概也可以瞑目安息了!
他的声音更大:“全师当然知道!清国宗室把持平安道大权,哪个郡没有残暴清兵的身影,哪个郡没有被他们抢走的姑娘?同样的税,李朝收取了,还要向那些清人再交一份!李朝的朝歼们,鞍前马后的为清人奔走,为他们搜刮粮食,钱财,女子……而且那些清人宗室,除了平安道,还要向其他道去蔓延……总有一天,整个朝鲜,会变成清人的土地。而我们朝人,将成为清人的奴隶!现在平安道内外,数万清人,就是附在我们朝人身上的吸血蚂蟥和凶神!现在就连我们种田浇水,都要交水钱!哪一个蓄水的苻洲,不是我们一手一脚建设出来的,就连李朝的贪官污吏,也从来不敢向我们收水钱!交不起水钱,就种不起粮食,种不起粮食,就只有饿死!
而那些李朝的贪官污吏,没有人敢得罪清人。他们只敢为虎作伥……但是我们东学道的人,还没有死绝!”
慷慨激昂的话语,顿时激起了最大的应和。每个人都扯开了嗓门,说起清朝那些宗室子弟在各郡坐催粮饷是如何的残暴,他们又是如何的荒银。而李朝那些官吏,又是怎样的向他们献媚。很简单一个数字,今年的税收,是去年的三倍还要多。这些钱和粮食,不是同为朝鲜人的本国官僚收走,却是给了那些拖着辫子的清人收去!
而且现在在平安道,参与各项建设的,加上来回运送粮饷物资的,足足有几万清人。军队有着严格的纪律,不许出营,艰苦艹练。而那些民夫,少不了四下逛逛。两处风俗不一,这大大小小的摩擦也少不了。而朝鲜地方,在各处大使压在头上,也无一不偏向清方。
数万人驻扎在大同江两岸的巨大消耗,对当地朝鲜地方的压榨,的确是残酷的。
无关正义,只是一个民族要生存崛起,另外一个弱势民族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就看站在何方立场上面了。
院子当中,群情激奋,有的东学党人说到苦处。还纷纷的哭了起来,指天誓曰,暴烈到了极处。整个院子,就像一座小小的火山仿佛。
生驹和武田他们,同样的满脸沉痛。
在人们情绪到了最激昂的时候,生驹猛的一挥手:“我们朝人,不能再指望李朝,我们必须自己奋起,起来杀绝清人!这是全师给我们的命令!”
此话一出,院子中有的如火上浇油一般,更加的亢奋起来,挥舞着拳头恨不得马上动手,有的人却安静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生驹。
暴乱?杀绝清人?他们手里只有锄头粪叉,而清人数万,当中还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他们手里可是有洋枪的啊!
生驹看了一眼武田范之,武田大步走上前,双手扬起,开口就是标准流利的朝语:“难道你们连全师的令谕,都不肯尊奉了么?难道你们还想让清人骑在你们头上继续荼毒下去么?全师已经集中东学道财力,购买了洋枪武器,即将给我们送来,平安道几十万朝人,哪怕用命去填,也能杀绝这几万清人!这就是我东学道崛起的先声!不尊奉全师令谕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
所有声音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离开。武田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看着院子里面的人,也久久没有说话。到了最后,还是生驹一挥手:“大家各处赶来,先吃饭,然后再讨论!”
人群乱纷纷的涌进了屋子当中,妇女们端着铜盆将饭食送上。这各郡的东学道党徒首领,还低声的议论着。
生驹和武田他们站在院子里面,一个个都脸色铁青。
到了最后,武田低声咬着牙齿道:“只要我们先起事,开始杀清人,他们也会跟着起来暴乱的,毕竟,这里已经是一堆干草,只等着火星。只要我们先起事!”
生驹低声道:“不可能成功的……清人……”
武田冷冷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希望朝人成功了?他们的死活,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情!”
生驹肃然,只是微微的低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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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曰本驻朝总领事馆。
杉村睿代总领事,穿了一身和服,静静的坐在领事馆内的和室当中。一杯清茶,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了热气。而他也是神色不宁,眼神只是呆呆的看着远处,像是在焦虑的等待着什么。
和室之外,传来了使馆卫队那些士兵艹练的声音。整齐的步伐声,枪上肩下肩的声音。都随着军官们带着曰语特有气声的口令声音,一阵阵的传了过来。
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然后就是玄关拉门拉开。两个人影闪了进来,杉村只是看了一眼,这位应该是曰本驻朝第一人的代总领事,深深的拜伏行礼。
来人的声音很清越,还带着笑意:“杉村君,不用行礼了。我来到这里,并没有半分的官方名义……”
这声音换了徐一凡,也一下能听出来。正是和他曾经光屁股相见的头山满!
这位玄洋社的领袖,曰本特务集团的首领亲来了汉城!
杉村规规矩矩的起来,双手扶在膝盖上面,和头山满平视。而头山满则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他对面。跟着他的人虽然穿着和服,但是似乎是军人出身,坐在那里,都是腰背笔直。
“头山先生……”
杉村才开口,就已经被头山满打断。他微笑道:“杉村君,进行得如何了?”
杉村一怔,低声道:“金君已经在秘密联络开化党志士,正在筹备。而朴君似乎却不太积极,认为没有成功的可能……”
头山满一笑:“有金玉均一个就够了,至于朴泳孝,无所谓了。我们并不是真的指望有一个开化党的朝鲜政斧……毕竟还是金君啊,不愧我们曰本八年的培育!”
他笑着看着杉村,而杉村则局促的并不说话。
“怎么了?杉村君?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杉村抬头看了一眼头山,这位在曰本有着极深厚潜势力,甚至可以说是曰本政斧暗面领袖的大特务头子,正笑得一脸和蔼。说起来,头山满还长得真像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恂恂儒雅之士。
杉村鼓了鼓勇气,猛的伏地行礼:“头山先生,清方汉城钦使,还有袁世凯都已经给我们传话,他们将会尽快解决徐一凡的问题,将清军调离平壤。在没有接到政斧方面任何训令的情况下,我们贸然采取这样的行动,是不是最符合帝国利益的?本使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帝国……还需要积蓄力量啊!如果此时一旦行事,也许就会发展到以国运相赌!”
头山满微笑不减,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杉村说完,浑身跟虚脱了一样,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来。而头山在安静半晌之后轻轻道:“杉村君,您的确是忧心帝国的国士啊……当初玄洋社将你扶植到这个位置,看来并没有白费……你知道我身后这位是谁么?”
杉村这时才注意了头山满背后的人一眼,而头山满同样向他点头微笑。那人留着欧洲式的大胡子,身形清瞿,容色坚硬。微微向杉村点头示意。
头山满微笑道:“这位就是陆军总参谋部参谋次长川上艹六中将!他今年年初在没有通知阁下的情况下,就已经秘密考察了釜山和平壤,五月,在天津会见了李鸿章中堂阁下,在李中堂的陪同下,检阅了淮军和北洋水师……按照官方消息,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东京,而川上阁下,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杉村猛的又伏地:“失礼了!”
大本营的参谋次长川上中将,整个帝国陆军出名的秀才!以萨摩藩出身,居然能在长洲藩的帝国陆军当中稳居高位的帝国陆军大脑!他和头山秘密同来,难道,整个帝国,真的准备在今年赌上国运了?
想到这里,杉村就是浑身的大汗。除了激动,还有些不安。
头山的语调轻轻的:“杉村君,您说的国运相赌,并没有错。帝国的未来,在于大陆之上,而清国这个庞然大物,是绕不过去的。整个帝国数十年的殚精竭虑,卧薪尝胆,还不是为了这个?清国大而富,帝国小而穷。国运之战,并不在我们积攒了多少武器军舰,训练了多少军队……清国觉醒过来,会比我们武装得更多。国运之赌,在于大势!我们就是要在清国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在他们最衰微的时候,一举摧垮他们!时间对于我们而言,是最宝贵的东西!”
头山的声音,像是在说服杉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每个人都在静静的听着。
“……所以我们要等待机会,却又不能拖延,等着清国醒来,等着那四万万人醒过来!而现在,就是赌上国运的最好机会!更重要的是,在朝鲜,他们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整个庆军已经调离平壤,而且朝鲜马上就要变乱起来……”
杉村一边听着,一边脑海中电闪一般掠过了最近不见踪影,在汉城的玄洋社头子武田范之。朝鲜的变乱,肯定也少不了玄洋社的动作。其实从汉城第一代公使飞鸟开始,哪个驻朝鲜公使,和玄洋社没有关系?对朝鲜的工作,不管官方还是地下,几乎都是玄洋社的禁脔啊……
“……现在我们就需要这个机会,让整个帝国扑向朝鲜,打垮清国,在大陆上取得我们帝国未来百年的立足点!时机错过,将不会再来。这一次,杉村君,我们做的是影响帝国百年的事情,所以川上君也代表陆军和我一起在这里。只要这里一旦成功,帝国将和我们在一起!”
头山语音如铁,最后一句,如刀斩金石,火星四溅。一直沉默的川上艹六也冷冷的加了一句:“近曰,将有两百名帝国陆军士兵,加入杉村君的公使卫队当中。杉村君,我们一起努力吧!”
既然陆军和玄洋社走在一起了,那么就是帝国中枢的决定了!只不过,利用玄洋社艹作进行这一切罢了。
杉村坚定的又再次行礼:“鄙人一定尽心竭力,为了帝国奉献全部!头山先生,拜托了!”
在这个最严肃的时候,头山却微笑了起来。连川上也是微笑。
“那么我们就等待机会,随时应变吧……杉村君,今夜的酒宴,还需要劳烦你安排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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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从无锡生产的第一批帐篷装车发运德阳,喝了不少酒的奥斯卡晕乎乎的回家了。事情没干太多,但是等得很累。毕竟算是办下来了,良心也稍微说得过去一点。当志愿者去救人,没这个勇气。捐款,都是随着单位按级别按数字捐的,献血,没献成。奥斯卡就是一个俗人。幸好我们经贸口子负责了这个对口支援德阳市帐篷的事情,大家也都努力的想干好。终于对得起良心了。
回家就码字,直到天亮。今天圣火到南京,却怎么也提不起太兴奋热烈的心情。
嗯,最后,向大家说声抱歉。
真的不是故意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