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和郑宗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尤其是贺穆兰,受到现在普世价值观长大的贺穆兰对于对方这种“物竞天择”的不以为然简直是大受震惊。
“这里是沙漠,很多地方都有不近人情的怪规矩,这里已经很温和了。”郑宗想了想,劝解贺穆兰道:“我们身无分文,全靠他们拖回来,不然也已经死了,现在还需要靠他们帮忙才能走出去,还是入乡随俗吧。反正我们已经活过来了,活着总比死了强,是不是?”
“什么身无分文……”贺穆兰面无表情地吐槽,“我脖子上原本挂着一根赤金的链子。”
这时代金子杂质很高,赤金链子抵得上许多条同样重量的金链子了。
“啊,你说那个……”郑宗抓了抓有些痒的脸,“我怕他们不肯救我们,一遇到他们就把它摘下来换他们救你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听懂……”
他干笑了一声。
“不过,咳咳,好像金子他们笑纳了呢。”
……
所以说,不是他们自己拿了吗?
“算了,都是身外物,比不得我们的命贵重。”
贺穆兰想了一瞬就想通了。
“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养好伤,赶紧穿出沙漠到钦汗城打听虎贲军的消息。”
就这样,贺穆兰和郑宗莫名其妙的被困在了这个小村子里。
沙漠里的村子都差不多,这里也没有富裕多少,让贺穆兰和郑宗有些介怀地是,虽然他们口中说着会把他们当“客人”,但每次他们只要一出去想到哪里晃悠晃悠,就会有好几个老大妈出来制止,脸上全是歉意的笑容。
他们还要依靠这些村子里的人送吃送喝,又全靠他们的救命之恩才能活下来,总不能对这些大妈动粗,只能被迫的就在那屋子附近走动。
贺穆兰的恢复力惊人,郑宗伤的很重,但因为有水有充足的食物,这些乱井头的人里又有几个会粗陋的医术的,用一些沙漠里的植物给他治伤,伤口也没有感染,开始慢慢愈合了。
因为天热又条件恶劣,伤口愈合时反倒更加痛苦,犹如蚂蚁咬噬一般的麻痒天天折磨着郑宗,尤其是脸上和背上。
在沙漠里他们没有条件检查伤势,有一次这个村子里的人端了一盆水来给他们擦洗,郑宗在水里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样子,当场就退了几步,那一天都没有出门,也不和贺穆兰说话。
无论什么人,知道自己毁容了都不好受,尤其是郑宗这样心性并不豁达之人。
长得难看的人是不能做官的,无论是什么出身都一样。李顺、崔浩、古弼,除了有杰出的能力,无一不是当世有名的美男子。
莫以为只有女人长得好看有利,在这个魏晋南北朝时代,男人长得漂亮,是一种比女人更甚的资本。
郑宗以前是鸿胪寺的礼官,又当了拓跋焘的舍人,长相自然不算难看,能称得上“清秀端正”。
一旦毁了容,前程也好,未来也罢,几乎都已经毁了个干干净净。
贺穆兰从头到尾都不觉得长得怎样算什么事,她当法医,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不知道解剖了多少,郑宗这样大难不死连骨头都没被削掉,鼻子这样软组织都在的,简直都算是走了大运了,所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异常。
正是因为她太镇静,太不当一回事,所以一路过来,郑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被毁成了这样,当看到真相之时,就越发的不能接受。
他开始懊悔当时为什么要管兴平公主。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
甚至于,性格有些阴鸷的他,已经开始在诅咒着老桑头和兴平公主不得好死了。
郑宗的个性,原本是贺穆兰完全不会主动接触的那种人。贺穆兰从现代到古代结识的大多是那种爽朗大方的性格,在军中认识的火伴不是心思细腻的,就是鲁直的蛮汉,哪怕狄叶飞那样敏感的,在大帐里遛起鸟骂着娘也不见得有多么纤细。
贺穆兰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郑宗心中释怀一些,用了一大堆类似“男人的脸有什么用”、“我都不觉得难看其他人应该也不觉得难看”、“现在不是在意脸的时候”之类的话劝说了他几次,好不容易才让他重新振作了一点精神,但看郑宗的样子,恐怕对这种事不能介怀。
其实岂止是他呢。
就连贺穆兰,对于刚刚发生的惨事都无法介怀。
和北凉的梁子,彻底算是结下了。
要说北凉人一点都没有动手脚,他们根本不可能相信。
贺穆兰开始恢复体力之后,便经常走出屋子打探周围,也会扶着郑宗出来走走,探听点消息。
这个村子还是太诡异了,在这里已经有六七天了,可他们看到的孩子很少,整个村子也有不少间土屋,可是从头到尾看到的人也只有几十人而已。
照理说这么小的村子,还不是在什么绿洲附近,周围又没有大的城镇,可贺穆兰和郑宗两人天天都能吃到肉食,喝到清水,这简直太奇怪了!
要不是两人喝汤时能看到肉里面细小的骨头,经过贺穆兰辨认确实是小型野兽的骨头而不是人骨头,他们恐怕连饭都不敢吃。
更别提晚上还有许多奇怪的声音,贺穆兰和郑宗也经常能看到日出之后有人骑着骆驼回来,骆驼背上背着半人高的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还会动。
这些诡异无法不让人想到奇怪的事情上去。
尤其是郑宗,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贺穆兰,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拖到哪个角落里被人吃掉。
更刺激人神经的是贺穆兰的体力开始恢复之后,老是有男男女女偷偷摸摸跑来偷偷看她。
比起瘦弱又破了相,还像只弱毛鸡一般的郑宗,体格瘦长却精干,有肌肉、有力气的贺穆兰似乎更受他们的关注。
就像各地有方言一样,这里有许多人是氐人,但更多的人说的是连正宗都听不懂的方言俚语,这些人常常围在一起,对着贺穆兰和郑宗指指点点,像是条件货物一样露出诡异的笑容,尤其是贺穆兰,很多大妈和中年女人会趁着送饭的机会偷偷捏一捏她的肌肉或者拍一下她的臀部,就好像在掂量哪里的肉会更加好吃一点一般。
在这种让人不堪其扰的骚扰下,连贺穆兰都有好几次想着干脆扛着伤势未愈的郑宗干脆跑了算了,比起哪一天就莫名其妙栽了,他们情愿饿死渴死在沙漠里得了。
但这些村人看起来又相当友好,不但给他们好吃好喝,喂的他们饱饱的,还会送一些还算干净的水给他们擦洗身体。
贺穆兰和郑宗的衣服都破到不能看了,这些村人给他们找来的衣服都是特别耐穿的衣袍,而且细心的选择了防晒的白色。
要是说他们养着两人就是为了吃掉,那他们吃掉的肉也不少了,这简直是亏本。更别提很多时候他们都非常细心,生怕怠慢了两人。
就是这些中年人和大妈太过热情了。
热情的有些受不了啊。
这样难以忍受的事情终于还是引起了骚乱。
因为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贺穆兰和郑宗一直保持着警惕性,晚上很少一起睡着,通常是贺穆兰守着上半夜,郑宗守着下半夜,白天里再这样补眠。
这样虽然让两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可两个人都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事情便发生在一个上半夜,看起来像是睡着的贺穆兰陡然发现有人偷偷摸摸的进了屋。
但她选择了不动。
贺穆兰和郑宗曾经装作摔碎了一个陶碗,其实两个人都偷偷藏起了一片尖锐的碎片,就放在被子底下,更多的是郑宗预备着拿来自保。
贺穆兰将碎片扣在手里,全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预备着进来的人一有不对就割了他的喉咙。
然而凑过来的人影发出小小的一声嘟囔,让她发觉到进来的不是成年男人,而是一个女子。
这个村子里的女人都是黑黑壮壮,也不知道是长期只吃肉还是人种原因,总之长得都很难看,而且膀大腰圆。
但再怎么健硕,只派个女人来对付他们?
贺穆兰心底冷哼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那个女人进来后直奔贺穆兰的床边,贺穆兰没睁开眼睛,所以看不见她做了什么,但她的五感却十分灵敏,并没有感受到杀意的她继续紧绷着肌肉,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女人伸出了手……
摸向了贺穆兰的裤/裆。
这下子,贺穆兰再也装不了睡了,飞起一脚将身上俯下来的女人踹开,一声厉喝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声厉喝顿时吓醒了郑宗,已经长期饱受折磨的郑宗一起身就看见地上坐着一个满脸痛楚的女子,再见那女人居然扶着墙爬了起来,再次用什么人都听不懂的话向着贺穆兰走了过去,他终于爆发了!
郑宗大叫着一声冲了过去,一头撞翻那女人之后,坐到那女人的身上就使劲掐住了她的喉咙。
“你们想要吃了我们是不是!你们把我们养肥了是想吃了我们是不是?!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啊啊啊!”
疯狂了的郑宗爆发出让人无法理解的力气,那女人也算长得粗壮,放平时一个甩手就能把郑宗甩出去,可现在喉咙被掐,居然只能无力地蹬着腿,无力地伸出手去,眼睛拼命看着贺穆兰,满脸的求救之意。
郑宗已经接近半疯了,他一边掐着她的喉咙,一边将她的脑袋拼命地往地上撞,一副不杀了对方不罢休的样子。
此时他的心里只叫嚣着一种声音。
“他们全都是不怀好意!他们半夜跑出去说不定就是找渴死的人杀了吃了!他们说不定是信仰什么邪神的怪物,要拿他们献祭!”
被吓坏了的郑宗满脸泪水,整个人都在抽搐。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胳膊上一痛,原本掐着女人脖子的手松了开来,与此同时,他被半抱半架着离开了那个女人的身体,而后倚入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身体如此炽热的,除了那位将军,还能有谁?
他感觉到一支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胸前扣住了他的左肩,让他不能再动弹,另一只手像是母亲安抚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让他的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完全没有了站起来的勇气,不停的发出剧烈咳嗽的声音,眼泪随着干呕的声音不停的涌出。
“别害怕。”
这时候,郑宗听到身后的人如此开口。
“她的目标是我。就算目标是你,我还醒着呢……”
贺穆兰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所以她带着笑意安抚他。
“要想伤害你,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