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末将离开陈郡时,已遣虎贲军将士在河道布置暗桩、填住河口,使暗河永不见天日。诚然此路径前往刘宋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但我魏国不长于水军,而刘宋却早就了解而来这条河道,若这暗河真被利用起来,说不好到底是我大魏占了便宜,还是刘宋更容易利用……”
贺穆兰对着拓跋焘和一干朝臣,将自己为何这样做的想法一一道来。
“袁家邬壁的暗河,除了交好的殷家以外,并无其他宗主知道。袁喆已死,袁放和袁化虽然是嫡子,但袁喆把持袁家邬壁已久,为了保护儿子,很多秘闻并没有全部告知。例如柳元景之事,袁放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管理袁家商队,袁家曾经夹带过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却是知道的,这些刘宋的奸细可以请白鹭官细细查探,必能查到勾结之人。”
素和君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柳元景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想来他们之间也不是彼此全部都认识。但他们大部分是由袁家进入我大魏的,如今也算是掐断了一条通路,实在是大善!”
拓跋焘还在聚精会神的听,崔浩突然开口问狄叶飞:“你此番前去,可有什么收获?”
狄叶飞是被派去“学习”的,然而这一仗根本没打起来,贺穆兰带着两虎贲等于打了个酱油,只围未攻,除了让两军更加熟悉以外,似乎也没达到练兵的目的。
而原本想象着沿路的邬壁可能会有小动作,也因为这个出现瘟疫患者的缘故而人人自危,哪里顾得上大军南下是为了什么!
倒是刘宋第一时间陈兵北境,一副防范魏人南下的样子,这更加让拓跋焘等人确定了宋国在魏境有大量的细作,甚至很可能就是魏人报讯,否则宋国的防御速度不会这么快。
正因为如此,待狄叶飞听到自己的老师当堂考验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一是跟随花将军行军,了解了大军行军过程中扎营、补给、沿路州郡的布防等办法;二是学会了估算大军补给的用度数量;在次,虽说没有打起来,但这是我第一次带虎贲军出征,彼此之间也磨合的不错……”
崔浩满意地捻了捻胡须:“不错,让你去,便是为了让你学学如何行军。至于没有打起来,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更好,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和补给,能够不费刀兵,不耗粮草的取胜,若我大魏多几个花将军这样的将军,我们也不必每天头疼怎么挤出财帛来了。”
“哈哈……”
“哈哈哈……”
几个在场的大人闻言后大笑了起来。
“整个袁家邬壁有八百七十多户,共计三万余人,其中青壮两万余人,小孩和老人一万余众,具体数字有薛安都统计过了。袁家三族亲眷四百多人,除了年幼和年老不适宜奔波的留在陈郡府衙大牢,其余的都已经押解进京。”
贺穆兰想起一路上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贵人”们,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
“他们大多数并不知道袁喆行的是何等灭绝人伦之事,只以为袁喆试图造反牵连了他们,满心期冀着陛下能明察秋毫,饶他们的性命。”
古时候造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连坐九族都是常有的事,首犯更是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所以袁放愿意为了袁家上下去做这个“家主”,其实已经报了不得善终的觉悟。
他若不做家主,便是袁化出来当家主顶罪。可以袁化的身体情况,恐怕没到平城就病死半路中。
可笑袁家先前还为了家主之争弄的险些内讧,殷氏更是带着孩子投奔了娘家,以求日后东山再起……
等等,莫非袁放是故意的?他那时控制着袁家的甲兵,别说女人和孩子,就是一只狗也跑不出去。
他竟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了她一回,让小侄子逃出牢狱之灾!
“花木兰,你在想什么?”
拓跋焘唤了贺穆兰一声,见她没有回应,于是高声又唤了一回。
“啊,没什么。”贺穆兰御前走神,也是心虚,立刻摇了摇头:“在想袁家老小,心中有些不忍。”
好在拓跋焘一直知道贺穆兰心软,但他毕竟是位帝王,不会因为贺穆兰的心软就宽恕了袁家之人。
“袁家用活人做这种恶事,就算袁喆已死,协助者却不可姑息。白鹭官务必查出各地劫掠人口的从犯,至于袁家曾经参与过此事之人,统统秋后问斩。袁家家主袁放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与诸官商议后再行发落。”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袁家男丁充没奴籍,袁家女眷嫁出者一概免罪,其余女眷罚没为宫婢。正好后宫又要来女人,人手不够用……”
拓跋焘想着这么多会识字的女人实在是窦太后的好帮手,心中不由得也满意了起来。
贺穆兰闻言松了一口气。在宫中做官婢,比卖到官署里做官妓或者其他女奴要好的多。至少会识字的世家女子在宫中都会得到很好的对待。窦太后便是大族犯事的女眷出身。
只是男丁就惨了点,充没了奴籍,魏国男奴最多的不是去修建防御工事就是在军中做军奴,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只希望袁家的男人会的本事多点,负责发配官奴的署衙里也许会将他们送去一些朝廷官员人家做账房或者管事之类,否则发往边关,就是九死一生了。
贺穆兰和狄叶飞留在殿中为诸位大臣答疑解惑,直到傍晚才回。临送出宫门的时候,素和君将两人悄悄拉到了一边,小声和他们透露了消息。
“陛下想要变法,在袁家原本的领地推行‘三长’制,崔太常和一干宗主出身的大族之后极力劝阻。明日上朝,陛下肯定要提出此事,两位……”
他为难地看了看狄叶飞:“最好明白自己该如何奏事。”
狄叶飞听了素和君的话,先是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待贺穆兰也用担忧的眼神看向自己以后,立刻明白了过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哆嗦。
难怪崔太常刚刚突然要在殿前考校他,原来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什么身份!
狄叶飞是崔浩的弟子,可狄叶飞又是拓跋焘重用的年轻将领,而且是贺穆兰政治上的盟友和私交很好的朋友,所以他夹在其中,必定是两方为难。
但他作为曾经前往袁家的副帅,在这件事上也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尤其他们进入袁家邬壁时几乎被整个邬壁的男女老少用鸡蛋砸破脑袋,说明南方的宗主和百姓都并不希望邬壁消失,这些也是事实。
崔浩等汉臣的顾虑也不是完全为了私利。
可对于拓跋焘来说,他自然是希望国家的财政收入能多一些,地方上的势力能小一点,这就和地方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个时候,就要看谁掌握的武装力量更大了。
拓跋鲜卑的骑兵天下闻名,南方又久不兴刀兵,若真因为此事生了动乱,少不得贺穆兰和狄叶飞又要领兵重回故地。
所以拓跋焘又为难又承受不住诱惑,今日他们回去,宫中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明日上朝,怕是更会吵成一锅粥。
这个时候武将们有什么意见,就至关重要。
若武将们都不愿意为这种事情而打仗,那拓跋焘再想变法也没辙。
京中年轻一代的武将中,除了蒙荫入朝的几位大族之后和宗室将领,便是贺穆兰和狄叶飞最为出色,加之两者身后几乎不牵扯什么势力,拓跋焘可以不必顾忌其他势力的想法动用他们,几乎比羽林军更为好用。
贺穆兰和素和君都望着狄叶飞,将狄叶飞望的几乎冷汗淋漓。他并非从小接受这些教育长大的人,也不像贺穆兰接受过后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一见拓跋焘和素和君似乎对他见疑,心中立刻惶恐不安。
可是待他再扫过毫无负担站着的贺穆兰时,狄叶飞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若论谋略,火长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可为何从不见他有忧色?正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这些,只听从君令,所以他根本不必在意该怎么说!
他虽是崔浩的弟子,但那是对他的奖赏,并不是对他的惩罚,并不是他死乞白赖的赖到崔浩家去的,陛下让这位当世最负盛名的大儒当他的先生,是为了让他学到他的知识,而不是想要他效忠于他。
他虽接受崔浩的教导,但发赏赐和给他前程的都是那位陛下,让高车人挺起腰杆做人的是那位陛下,崔太常是他的师,可陛下却是他的君!
君与师,哪个更重要,一望便知。
想到这里,狄叶飞心里的困扰一扫而空,当即笑的如沐春风:“是,陛下有何吩咐,但凡有令,末将必当遵从。”
贺穆兰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如此熟悉,在想一想,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不是之前拓跋焘和库莫提担心她对休屠人下不了手,她和库莫提表忠时说的话吗?
狄叶飞终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