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袁家主,外面瘟疫很有可能蔓延开来,可药材却远远不够,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贺穆兰不紧不慢地往营地之中而行,袁放跟在其后,点了点头。
“药材囤积在我袁家的仓库里,我会将它们交给薛都护。”
“还有那些因你们袁家而死的无辜之人。有些是游侠儿,有些是落单的旅人。自你们作恶以来,薛都护辗转几个州府,虽不是所有失踪之人都有记录,但还是查出了不少失踪人家。这笔债,你认是不认?”
袁放闻言反倒洒脱起来。
“认,为何不认?我此去平城,说不得连命都没了,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花将军只要敢拿,随便拿去抚恤便是。”
他知道魏国官场有所惯例,像是这样抄家灭族的,将军拿走几份,其余交给上面,至于上面再怎么分,那是上面的事情。
贺穆兰所要抚恤的人家实在太多,远远超出她该拿的数量,所以袁放才说“只要将军敢拿云云”。
“我不敢拿,所以才要袁家主先自愿献出……”
贺穆兰狡猾一笑。
“你既然献了给各州府衙,那我也不能忤逆了你的好意不是?”
袁放张大了嘴,似是不相信还有人愿意把到嘴的巨大财富分给别人。
贺穆兰却不管他如何去想,只对他微微一笑,信步离开。
***
大军都开到了袁家,袁家之人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举族被缚着前往平城接受拓跋焘发落的命运。
袁家邬壁被责令由当地的官府征调民夫挖开壁墙,整片良田全部收归“官有”,对外的名义是在邬壁里找出了大量的违禁武器,试图造反,袁家幼子认罪并且投降,而魏帝网开一面,没有诛灭袁家九族,直押解他们上京受审。
但既然牵扯到“造反”,死罪逃了活罪也难逃,大抵不过是流放或者充作官婢、奴役之流。
袁家庞大的家财在被充公之前被袁家新任家主献给了各州府的官衙,用于抚恤当地鳏寡孤独。有传言说袁家家主不满花木兰的跋扈,情愿将家财全部散了,也不愿意虎贲军和魏国占到便宜,倒引起不少人赞了一声有骨气。
至于袁家的药材,自然落在了薛安都手中。薛安都本身是豪族出身,不会贪墨这些药材,这些药材被各州府的“活人署”和“医署”分配,加之有道门派出来的道医监督,将会用于疫病的治疗和预防。
贺穆兰花了一段时间解决了袁家邬壁的事情,亲自督命虎贲军们去那条暗河封了河道,又在河底打了许多暗桩和陷阱防止刘宋利用这条水路,这才放心的押解袁家的“逆贼”回京。
相比之下,因为得了疫病而在竹林小屋里养病的袁化,却因为自己的病而逃过了一场牢狱之灾和奔波之苦,也算是万幸。
袁家邬壁被动,给整个南方的宗主和邬主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宗主督护制”是魏国承认的制度,十六国时期,任何一个统治者在进入中原以后都必须重视邬主、宗主的问题,想方设法拉拢、引诱他们成为帮手。
当年石勒率三万兵马攻打魏郡,降服了诸多邬壁和邬堡,一战之后,他从这些邬壁里征了五万多的兵士,可见邬壁的规模之大。
而且除了征兵,军队所需的粮食也有这些宗主们负责提供和运送,一旦拉拢住这些宗主,连粮草都不必发愁。
然而随着天下渐渐平定,得到的土地越来越多,十室九空的人口问题就变得迫在眉睫。拓跋焘几次攻打他国,灭夏也好,征柔然也好,说到底为的也是人口。
可即使这样,人口还是远远不够,如今是田地管够,没人耕种,随便上些规模的邬壁里荫户上千户(注意是户不是人),而且无法统计具体的人数,也无法让他们服役、耕种和交税,时间久了,国家必定要陷入穷兵黩武的困境之中。
拓跋焘想动邬壁,又不愿意造成太大的动乱,这次以雷霆之势征服了袁家却没有弄的血流成河,既对南方的宗主敲山震虎,也还算和平手段,并没有触动他们紧张的心弦。
至于之后又会如何,那就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贺穆兰的职责是“领兵打仗”,对于这些政治上的问题很少考虑,而京中得知了豫州发生一切的几位要臣们,却没有贺穆兰这么的淡然。
***
武昌殿。
“真是可怕……”崔浩看完了花木兰送回来的“口供”,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如果这里面记的事情全是真的,那袁喆哪怕挫骨扬灰都不够抵罪。袁喆的儿子虽不是主谋,但得知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却举发,也是包庇之罪。”
“亲亲相隐,不是什么人都能大义灭亲的。”古弼叹了口气:“虽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却不可能大白于天下了,这世上比袁喆还要疯狂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若真有人效仿……”
“若真有人效仿,我让他们先血流成河!
拓跋焘的眼神立刻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可是如果不大白于天下,就无法问罪于宋国。这件事情,宋国在道义上站不住阵脚。”崔浩将“口供”还给拓跋焘。“我们得想办法利用袁家的事情,让宋国处置了强硬的彭城王才是。”
“能不能在想到问责宋国之前,先想想在豫州和秦州里那些无辜的百姓?别瘟疫未起,百姓先恐慌了起来!”
古弼用他低沉的严肃语气反驳道:“而且我相信在陛下的英明治理下,这种事情绝不会再继续发生。”
拓跋焘最怕古弼说他“英明”,因为那往往代表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想到这一点,拓跋焘干咳了几声。
“现在袁家邬壁已经降了,该考虑的是那些荫户该如何处置。众位可有什么想法?”
“旧无三长,唯立宗主督护,所以民多冒隐,五十家、三十家方为一户,即使按照旧制对这些荫户收税,这一户也未免太过庞大。臣觉得,可以用‘三长’治理此地。”
古弼并非汉人高门,崔浩却要小心动弹到地方上的势力,所以古弼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和盘而出。
“每五十家设一邻长,每五邻设一里长,每五里设一党长,负责赋税的征收与管理。现在赋税不均,民必劳怨,陛下可以先给袁家领地里的荫户降低赋税,再小心推行。若陈郡可行,再逐步实施……”
崔浩连连摇头:“风俗不一样,难易不同,九品差调已经实行很久了,一旦改了旧制,恐怕要引起混乱。”
“因时而异,如今已经不是晋时了!立三长可以彻底查出荫户的数量,今后就有了稳定的赋税来源,百姓的负担均衡,就不会再有民怨,而那些投机取巧的侥幸之人就可以制止。虽说有些混乱,但我们如同在秦州一般,先从小范围试起,变法虽难,可逐步推进却是无妨,崔太常,你是汉人,汉人的经典里有‘治大国犹如烹小鲜’,连做都不去做,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古弼情绪激动之下,喷的崔浩满脸口水,崔浩也是个重视仪表之人,被古弼弄的脸色铁青,几乎要和他对掐起来。
拓跋焘早已经习惯了两位重臣互掐,古弼位比丞相,崔太常又是文官之首,拓跋焘大感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大声制止两人继续争吵。
“好了好了,现在都别吵,我们都没去过豫州,不知道如今这些宗主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先等等,等等,等我见过了袁家的袁放和花木兰再说。”
他拍案而起。
“先等花木兰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