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独孤诺见贺穆兰不肯去陪他,摸着后脑勺看着那棵梅树,像是看着什么龙潭虎穴,最后还是迈了步子。
只是若是他不同手同脚的话,大概贺穆兰还以为他是鼓足勇气了,只可惜独孤诺同手同脚走出去几步的距离,就被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样人高马大的个子,摔一跤那真叫惊天动地,就算不是这样,好生生一个人走着走着被自己绊摔倒也是件有趣的事,一时间无数人看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不远处的卢七娘。
卢七娘对有个大男人摔倒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去瞧热闹的,可她视线往那个方向一扫,立刻就看到了贺穆兰!
这一眼,立刻吓得卢七娘浑身冒冷汗,两腿一软,站都站不住了。
“七娘,你怎么了?”
卢七娘身边的崔家女郎见她面如金纸,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表妹平日里是最稳重不过的,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
“阿姊,阿姊……”卢七娘靠在崔家女郎的身上,浑身哆嗦,“那个杀星来了!那个杀星来了!”
远处的贺穆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正无聊的看着一群高门子弟提着弓箭射着树上那些女儿家的钗簪金钏,对他们良莠不齐的箭术心中嗤之以鼻,她甚至还看到一个涂脂抹粉的,连射三箭都不中,气的当场就撕了衣襟。
也有箭术不错的,射下了心中想要的东西,握着就四处张望,希望从各家小姐默默注视这边的表情里看出是谁的东西。
贺穆兰冷淡地朝着各家郎君们张望的样子,看到卢七娘的眼里却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想到她的兄弟也在这群郎君里,卢七娘壮起胆子握住崔家女郎的手。
“阿姊,那边那个簪着木簪、穿着石墨色长衫的男人,就是上次带着亲兵闯了崔家的歹人!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虽然只是一眼,但满身血迹、面目狰狞的贺穆兰却害卢七娘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每一天的噩梦里都是那个小将若没救下自己,自己如何被贺穆兰踩成烂泥,或者一刀劈下的场景。
无数次身首异处的噩梦让卢七娘对贺穆兰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只是余光扫过,全身都在战栗。
崔家娘子虚虚地扶着卢家表妹,见她身子还在颤抖,再一听她的话,立刻柳眉倒竖地朝着她暗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只见一个眉目并不起眼的男人直挺着站在那里,看站着的姿势,倒有些像是家中那些家将,只不过更加渊停岳滞,很难生出恶感。
不过是个有些气势的普通人罢了。
“你没看错?不是说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吗?”
崔家娘子的伯父是崔浩,那一日却不在崔浩府上,只是后来听到有人说起此事,都把那花木兰说的是凶神恶煞,恍若不是这样的凶星下凡,是不可能闯到戒备森严的崔家里去的。
崔家因为这件事,在士族中很是丢了脸,连带着崔家的几位兄弟和家人都对花木兰同仇敌忾。
苦就苦在这件事还是拓跋焘授意的,在此事之后,崔浩辞谢了家中大部分的门客,闭门深居简出,倒像是改了性子,也没有追究花木兰的过分。
崔浩甚至还好好的教导狄叶飞,连这次出来做客都让家中子侄带着狄叶飞,如今还在外面和其他士族的子弟交际。
但这件事却让其他不明所以的崔家人十分憋屈,说起花木兰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大有“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意思。
崔家六娘受兄弟影响,一说起花木兰就恨不得抽他一顿才好,听到卢七娘的话,立刻怒不可遏。
“他居然敢摸到这里来!不过是一鲜卑军户出身,居然敢闯我们的帷幔,他以为这是柔然,随他来去不成?”
卢七娘怕他要死,崔家娘子却是不怕,当场叫了下人来,要他们去点齐家将,再找其他交好的人家借人,就说里面混进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要给花木兰一个难看。
若是崔家其他人做这种事,未免有公报私仇的意思。但崔家娘子不同,她只是个女儿家,里面混进来一个外人,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解决人家,求其他人家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再说她只是个女人,若此次贺穆兰真的在这里吃了个亏,冷不防被人拿住了丢了脸,也不能拿个女人怎么样。
崔六娘也不怕他怎么样,她今年就要定亲,平时都在深闺,花木兰再厉害,也杀不进她夫婿家里。
“他哪里是虎背熊腰,你莫看他长得不起眼,我见过他一剑劈裂了家将的盾牌,那盾牌是精铁铸就,只给他一剑挥下就变了形了,那要多大的力气?”卢七娘一想到那日贺穆兰的疯狂就害怕,“崔家家将尚且挡不住,我们家的恐怕更不行,好姐姐,你要抓他,怕是要去李家借人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王慕云的侍卫是他舅舅送的,宇文家的人也厉害,不如也去……”
“我可不去找她借人。”崔六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李家那借,游家和郑家应该也带了不少人。那次花木兰带了十几个人,如今孤身一人,还能给他跑了?”
李家世代将门,随便一个家将提出来,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她信任李家之人的本事,便不肯朝王慕云示弱。
卢七娘一边心中实在害怕这杀星,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么多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还可能给花木兰惹祸,心中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崔家娘子。
可崔家娘子却兴奋于终于可以大仇得报,虽没想过杀了花木兰,但好好折腾一番羞辱羞辱却是想着的,当即派出心腹四处借人。
她排行第六,却是从全族算的,在这么多女子中,她身份高,年纪最长,其他女郎听说帷幔里混进来一个鲜卑人,而且还是身份不明的歹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立刻借人借兵,又派人去前面把家中的兄弟找来。
另一边,李九娘找到了郦娘,在她耳边附耳说了什么,郦娘似乎是很诧异,朝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独孤诺左脚绊右脚,好生生走路摔一跤的样子,顿时连连摇头,显然是不答应。
李九娘又说了不少话,又指了指那梅树后,郦娘定睛看去,只见那人高马大到有些蠢笨的青年又站了起来,像是逃跑一般朝着那梅树后面躲去,顿时眉峰紧锁,显然觉得这种事、这个人很荒诞。
李九娘连连跺脚几次后,郦娘大概是怕拖着惹出什么事来,便伸出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心,带着几个侍女朝那梅树而去。
帷幔之中并不拘着男女之间攀谈,只要带着下人就好,李郦娘离开走了,也不是很显眼。
李家还有一个姐姐也在此地,不过她早有定下人家,开春就要出嫁了,此次来是作为“长者”陪着弟弟妹妹们的,她见李九娘穿着男人衣服有些不悦,可在大众广庭之下换衣服太过出格,只好让几个侍女带她先下去,防止她再乱跑。
当崔家女过来借人时,是找李家长女商议的。听说帷帐里混进来了外人,她也不敢懈怠,立刻点了几十个家人给崔家人,又派人去找李家的女孩回来,约束在身边她才放心。
可怜贺穆兰等在原地正是百无聊赖,却见有十几个身着武人打扮的汉子不动声色的朝自己的方向摸过来,顿时一凛。
对于敌意这种东西,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奇怪的是,一直安静在她身旁把玩着牙箭的红衣少女也抬起了头来,对着贺穆兰看了一眼,开口问她:“冲你来的?”
贺穆兰知道她也察觉出来了,苦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不是冲我来的,不过看样子好像真是冲我来的。”
不但那十几个人,另外几个方向又有不少人走了过来,尤其是北面来的那些人,各个眼射精光,显然是在战场上下来的,每个人都极为精干。
贺穆兰飞快的思考了起来,会在这里给她麻烦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在这里一向低调,最高调的那一次也不过是……
“是崔家的家将,还有游家的,李家的,郑家的。我姑姑不在,否则王家的人应该也来了。”红衣少女扫了一眼,“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
“原来是崔家的人认出我来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那天那么大张旗鼓,被人认出来也是正常。她却没想到自己换了衣服,又尽量不做声,还是被发现了。
说话间,崔家人已经赶到,他们虽是家将,但因为今天来的有太后和宗室,都没有带利器,全是哨棒木棍一流,这次来的崔家家将大多是崔浩弟弟家的,没见识过花木兰的厉害,率先提棍就劈。
“好!打死他!”
崔家娘子紧张的握着拳头,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许多人,一些世家公子惊慌失措的去找自家姐妹,担心她们有什么不好。还有些胆子大的四处打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公子立刻找了能做武器的东西防身,以防是有什么歹人混进来作乱,好歹能够挡上一挡。
至于逃跑什么的,这些女人都没撤,他们还要保持风骨,不可能马上就逃,总要看看动静。
贺穆兰行事想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可此时一见十几根棍子从各个方向敲了下来,当真是进退维谷,一瞥之间,她手中连个武器都没有,可棍子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正准备不顾形象地打滚避开了,却见眼前红影一闪,十几根棍子通通停住,不敢再敲下来。
竟是红衣少女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崔家和其他人家的家将自然认识这个少女,崔家立刻有个家将叫了起来:“王家娘子,这人是混进来欲行不轨的外人,请你退让一下,若是误伤了就不好了!”
虽然嘴里客气,但这些家将似乎也不是很忌惮这个“王家娘子”,大有你不让我真的打的意思。
这少女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随手这么一抖,便伸展开来,原来她竟是把蛇皮鞭子当做腰带作为装饰,她一身红衣,这蛇皮也是红褐色的,竟没发觉。
她提了鞭子,站在贺穆兰的面前,微微挑了挑眉。“我答应了别人,要照拂他一二。我不愿失信,也不想挡着你们办差,你干脆把我击倒,然后再去伤他,我绝不报复。”
这话说的也是有趣,可显然没人觉得有意思,那几个家将不敢挥棍,李家的家将却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准备提棍先把她撂到一边去,不伤了她。
贺穆兰从穿越到现在,还没躲在哪个的背后过,这一番心头滋味乱七八糟,见李家人真的提棍就朝着红衣少女的腰间扫去,顿时再也无法忍耐,闪身出去一把抓住那扫过来的木棍。
“要伤便伤我,去找其他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无非就是我闯了崔家那些事罢了!”
她动作极快,又有意立威,伸手夺过那木棍,李家家将只觉得手中一股大力拉扯,木棍就被夺了出去,刚刚大惊失色,就见到这“歹人”做出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来。
“太轻,不趁手。”
贺穆兰原本想抢个木棍做武器,到了手上才发现这棍子太轻。
她冷眼看着那家将,当中将那寸圆的木棍一把折断,掷与地上。
“要想打到我,得找精铁做的棍子。”
这一下当真是让满帷帐的女郎们吓得心脏砰砰跳,有些当场抽着气就要捂住眼睛。
卢七娘突然想起那天这个将军的可怕,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了。
崔娘子看到表妹的惨态,再见李家人吃了亏后僵住,忍不住大声厉喝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人还敢留在这里?还不给我拿下!”
崔家人立刻抬棍要打,贺穆兰轻轻推开红衣少女,闪身避过几下,抬起一脚踢过去,立刻将一个家将踢飞,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其他几个崔家人害怕花木兰的武勇,竟有些不敢上前。
贺穆兰趁此机会向着红衣少女说道:“这武器不趁手,借女郎的鞭子一用。”
红衣少女也是干脆,把鞭子抛出去,直接退了几步。
“你竟有这般好身手,是我自不量力了,还想护着你。鞭子送你了,我的东西不借人。”
随着贺穆兰鞭子到手,一场恶战也在这边打了起来。只见贺穆兰舞动鞭子,远挑近抽,虽不杀伤人的性命,但她力气极大,鞭子又是好物,遇上之人无不或无力抬手,或无力提足。
贺穆兰左冲右突,已经抽翻了许多家将,一些闺秀们原本还心中害怕,见到贺穆兰这般干脆利落的漂亮身手,忍不住把那捂住眼睛的手缝开的更大些,再大一些。
一些好武的年轻公子更是不例外,他们原本就觉得这人就算再厉害,这么多人围着也要束手就擒了,结果却发现此人竟然好生生站到了现在,倒是一群家将不能近身,怎么不心中技痒,想着若是自己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
贺穆兰挥舞着鞭子毫无力竭的样子,那些家将却都是却打越害怕,越打越心惊,尤其是李家人和其他几家的人本就是被人借来的,不欲为外人拼命或丢脸,总想着他就一个人在这里,就算耗也耗赢了,就以自保为先了。
贺穆兰威风凛凛,多出奇招,加之拳脚功夫不弱,若有近身上前想要偷袭的,立刻抬起脚来踹个飞起,许多世家公子见到她的妙招忍不住大声喝彩,喝彩完之后才记起来这个也许是敌人,为他喝彩不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再一看左右,都是叫好的,哪里显得丢人?也就随着或拍掌或叫好,倒显得这些家将像是小丑一般了。
红衣少女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再见到贺穆兰明显没有练过鞭法,却把她的红蛇鞭舞的杀气凌然,顿时见猎心喜,眼睛越来越亮,面色越来越红润,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凭着贺穆兰这一身功夫,哪怕是个杀人犯,也要想法子要了去,在她身边做一个家将亲兵。
贺穆兰一个人确实力量有限,没一会儿背上就吃了一棍。好在独孤诺听到不对劲从梅树后跑了出来,再一看是贺穆兰被一群人围攻,顿时大喝一声,什么未婚妻子也不管了,更顾不上自己刚刚才被人发了好人卡,立刻发足狂奔,冲上前挥动拳脚,掀翻两个家将,和贺穆兰汇集到一处。
两人背靠背,独孤诺颓然问道:“花将军,是不是我又连累了你?”
贺穆兰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幔帐入口之处也开始不停进来武人,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大祸已经酿成,今日这个脸也要丢了,只得无奈地宽慰他:“你过去惹的祸大概不少,不过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啊,原来不是我。不是我更好,你为了帮我才来这里,我也帮你一回。”
独孤诺挺直了身躯,朝着围过来的众人喝道:“我是独孤家的独孤诺,你们若再上前一步,别怪我独孤阀不客气!”
这里许多人都知道李家和独孤家有意联姻之事,忍不住朝着李家人看去。李家的家将顿时面色为难,骑虎难下之际,心里把崔家人骂了个遍。
他们来的时候,可没人说要擒拿的是谁。能让独孤家的公子以身犯险也要相护的人,哪里会是什么普通货色!
“别管他!不伤他就是了!抓了他身后那个登徒子打一顿!”
崔家娘子继续指挥。
猛听得崔家家将首领一声令下,两队崔家的家人又提着棍子打了下来,贺穆兰原本一个人还能支持一下,如今顾着独孤诺,反倒束手束脚,加之汉服宽袍大袖,实在是麻烦,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打了几下后直接脱了长衫,卷起袖子,就要动真格的。
她长衫下是鲜卑人紧身的胡服,倒衬的她身材颀长,气质不凡,原本不怎么显眼的相貌,却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独特。
她当众脱衣,许多小姐掩住口轻呼,王慕云已经准备动用自己的人马了,猛听得一声大喝。
“谁敢动手伤他!是我请他进来查探情况的!”
正是一脸冷意的素和君带着几个白鹭官走了进来。
“长舌小人!”
红衣的王慕云见到素和君,眉目更冷。
“凶恶婆娘!”
素和君见贺穆兰不远处站着王慕云,脱口而出。
贺穆兰却没想到素和君都惊动了,正想着无法下台。却见帷幕那边气喘吁吁跑过来几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发生什么了!什么歹人进来了!”
崔谋是崔六娘的亲兄弟,一接到消息就跑了过来。崔家诸子弟武艺都只是平平,有人想起崔家那个高车徒弟来,就请了他做助拳之人。
狄叶飞正和一群公子哥熬得无聊,被人请去帮忙,立刻像是找到救星一样离开了宴席,可一到了此地,没见到什么歹人,倒见到一个熟悉之人来。
“火长,你怎么在这里?”
“狄叶飞?”
‘那绿眼的美男子是谁!’
猛然间,无数女人的脸上都飞起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