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的大帐没有热闹太久,因为魏军的大军又一次开拔了。
漠南已定,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柔然北方的漠北高车和漠北柔然人,现在是夏季,游牧民族放牧四方,魏人却无论来去都是大军出击,能够大获全胜是很自然的事情,拓跋焘想要趁着秋天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争,便率领大军继续北进了。
如今留在后方大营里的,不是伤兵便是俘虏,要么就是守军。虎贲军原本主帅受伤,是不能继续跟随王师上阵的,可是贺穆兰不忍心阻拦他们的前程,便向拓跋焘求了个恩旨,让这支虎贲军直接归拓跋焘掌管,一起去北伐了。
若干人跟着古弼走了,狄叶飞跟着高车人走了,就连那罗浑等人也都跟着虎贲军一起去挣个前程,留下受伤严重的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人,在后方大营里养伤。
一夜之间,喧闹的大帐似乎静寂了起来,就连贺穆兰也忍受不了这般冷清,在喝完一口水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营里现在还剩多少人?”
“我没出去看过。”花生摇了摇头。“将军还是养伤要紧。”
“总觉得心跳的好快。”
贺穆兰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寇道长走之前吩咐过你不要多思,要静养。”赫连明珠刚进帐,听到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劝她。“是不是看同袍都走了,心里有些难过?”
赫连明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从小跟在兄长身边长大的,知道有些男人责任心非常强,一旦看到别人都在辛苦拼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时,会油然升上一种无力感。
但贺穆兰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天生并不好战,会老是问营里还有多少人,确实是因为自己心生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但现在大局已定,还能发生什么大事呢?
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吧?
寇谦之跟着大军走了,他预报天气的本事太强,医术也极为高明,拓跋焘舍不得他这样的人才,开始真正的重用起他来。
崔浩需要安置归降的高车族人,这处王帐是柔然人留下的行军营地,十分简陋,并不如后方地弗池大营和兔园水大营完善,所以在大军开拔前几天,崔浩就前往兔园水大营接待各方的高车人,顺便调动后方的大臣,将这次征战的战利品源源不断的送回魏国去。
柔然是穷,可是牛羊马匹却不缺,柔然人经常迁徙,携带财产不易,喜欢把值钱的东西换成金子,打成饰品带在身上,这样所有的财产就在自己身上不会丢了,所以有些家底的贵族和部落主身上还是能搜刮不少东西的。
素和君来过几次,给贺穆兰说过一个数字,在目前为止,归降以及俘虏的柔然人已经有二十万了,漠北大概还有差不多的人口,俘获的戎马牛羊百万余,这些东西一旦涌入关内,关内牛羊都要大贱,得到的战马至少能装备十万骑兵,所以不能一次投入国内,还要在漠南放牧一段时间,分批进入国中。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贺穆兰大为赞叹,在这几千年前的胡族政权中,竟然有人已经了解“通货膨胀”的可怕,尽力让关内的物价不至于崩溃,关内人民的财产不至于缩水严重,这岂不是一种先进?
但贺穆兰回想了下花木兰出征前后的物价,不由得还是惋惜了一番。
北魏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即使朝廷没有把所有牛羊马匹赶入关内贸易,但皇帝赏赐的牛羊马匹,以及将士们虏获的战利品都是自己的,一旦征战结束就要换成自己所需的东西,哪怕是这一部分涌入国内,也足以把国内的牛羊马匹市场给搅乱了。
花木兰出征前,花家一个月吃不了几顿肉,不过五年后,羊肉已经便宜到可以几天吃一次,军户们也不必为没有战马发愁,只要去军府出示军贴,就能以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到军府驯养好的战马。
像花小弟在家养的战马,就是军府送到军户家里代为饲养,军府每个月给补贴的战马。到了需要的时候,军府就要把马领回去。
魏国后来不停征战尚有余财,和此时北伐柔然得到了大量物资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要知道五胡乱华之后无论人口都不足魏晋时期的五分之一,北方土地开垦和出产的速度远远不如南方的刘宋,这些牛羊足以支撑魏国很长一段时间的用度了。
至于那些失去了牛羊马匹的柔然人?
拓跋焘既然留下了那些贵族和部落主的性命,自然是不会大肆杀害他们的,只不过以前柔然人就过得很苦,日后怕是更加辛苦了。
“主人,你要如厕吗?”
花生轻声在贺穆兰耳边说了一句。
贺穆兰点了点头,花生递给他一个宽大口径的陶罐,然后拉着赫连明珠出了帐子,没有一会儿,花生走了进来,把那罐子拿走放在了帐子一角。
如今过去才七八天,贺穆兰已经可以坐起身了,不得不说她的恢复力实在是强的惊人。
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下地做的,比如如厕,比如进食。
现在贺穆兰都觉得自己已经馊掉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褥上,比女人坐月子还可怜。要不是后来花生来了,她还不知道要尴尬多久。
花生从未见过女人脱了衣服是什么样,贺穆兰洗澡时被花生看过全身,到了这个时候,再羞窘也无法了,赫连明珠表现出不想伺候她排泄的事情,这些便落在了花生头上。
赫连明珠包揽了贺穆兰的吃喝,还有给她擦身梳发。
至于下半/身的清洗,从第四天贺穆兰的右手可以动了以后,基本就是她自己来了。
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又混了过去。
如今已经是六月,阴历的六月热的惊人,即使是在北方的蒙古草原,一到了中午,帐篷里又热又闷,贺穆兰全身的伤口更像是蚂蚁咬噬,痒麻难当,恨不得抓个痛快才好。
黑山大营建在黑山头之后,是个通风透气的地方,夏天也有大风吹拂,凉爽的很,不像这里,又在营帐,热的发燥。
她有几十个奴隶,可出行只带了骑术最好的花生,所以连打扇子的人都没有。
天实在是太闷的时候,花生也只能把帐帘全部掀开,再给她扇扇风,赫连明珠用冷水给她擦擦,治标不治本。
贺穆兰现在已经是只穿着夏衣,袖子也挽到肩膀处,太热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让花生把裤筒也卷起来,露出两截小腿。
现在贺穆兰总算知道花木兰为什么会晒得四肢黑躯干白了,大约在军中操练也要挽袖子挽裤腿,只掩着身子,所以才变成熊猫的样子。
一晃眼到了中午,又是一日最热之时,贺穆兰实在热的不行,就叫花生去给他端盆冷水来擦擦。
赫连明珠已经去准备午饭了,花生想到贺穆兰帐内无人,忍不住有些犹豫。
“要不然,等赵明来了我再去?”花生微微弯腰,“帐里一个人都没有,万一主人要喝水或方便都没人伺候。”
哪家主将不是亲兵成群,军奴无数?只有他们家将军,贴身伺候的只有他一个,亲兵一个伤了还在地弗池大营,一个倒好,被主将打发出去随军赚军功去了!
“无事,你去吧,帐外不是还有看守的卫士吗?实在不行,我唤他们进来。”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沦落到伤残人士的地步,挥挥手让他先去。
花生从不忤逆贺穆兰的命令,见她实在热的难受,满脸不情愿的出去了。
花生出去还没有多久,外面就出了事。
嘈杂的喊杀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贺穆兰的五感何其敏锐,那杀声一起,立刻大叫了起来:
“帐外侍卫派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
门外几个侍卫应了声,立刻派出一人去打探。
贺穆兰此时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无奈她的腰上还有伤,膝盖上的箭拔了以后,左腿也几乎无法自如的屈伸,即使有寇谦之的灵丹妙药,也必须静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
要想和以前一般恢复如初,就要看休养的如何了。
正在她惊疑不安的时候,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另有兵器碰撞之声、唾骂声,越来越清晰可闻,明显那些发出噪音的人已经靠近了这里。
这下贺穆兰更是彻底无法安心了,她从枕下翻出一把匕首放在手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声:
“打探的人回来了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反了”、“逃窜”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