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领着几乎是在梦游一般行走的陈节回了燕飞楼。
白鹭们都不认得陈节,但出身虎贲和陈郡的郡兵却是表示装上胡子也认识他的,当下纷纷向他示意或行礼。
陈节以前就负责训练郡兵,可以说正是他们教头一般的人物,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教头这样魂不守舍的情形。虽然知道花木兰将军来这里就是救他的,但这般的糟糕状况让他们不由得胡乱想象起来。
‘陈郡尉是不是被卢水胡人折磨过了?怎么看起来像是魂没了一样?’
‘这里胡姬这么多,难不成陈郡尉颇受胡姬爱慕,每天晚上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所以精神才如此不济?’
‘一定是被花将军骂了!骂得好,叫你以前骂我们跟骂孙子似的!’
“陈节,你在想什么?”
贺穆兰突然出声。
“我在想是不是要刮个胡……啊,将军!”
陈节像是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似的,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啊?”
陈节一直呆在迎风阁没离开,他肋骨有伤,走多了就疼,现在猛然一下回过神来,顿觉肋骨火辣辣的。
“我……咦?林武,你怎么在这里?”
‘还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陈节面前站岗的郡兵没好气的腹诽。
见陈节回了神,贺穆兰也放下了心。
她抬头看了看燕飞楼的楼顶。
刚刚潇洒过了,现在该轮到她魂不守舍了。
***
狄叶飞在花木兰走后就陷入了一种不安。
他和花木兰毕竟并非像是陈节那样长久相处的关系,自他调入皇帝的宿卫军中后,除非有大的战事,否则他们很少见面。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一种默契,而他和花木兰,有时候缺乏的正是这种默契。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花木兰”印象太过深刻,猛然间几年后再见,狄叶飞都已经有些不敢相认的错觉。现在的花木兰一举一动、一抬手一投足都是过去那个花木兰的样子,可她的想法和处事的态度,却切切实实的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为卸下了身份的包袱、性别的成见,所以变得更为豁达了;还是太在意如今“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不再有当年的拼劲呢?
狄叶飞的不安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来自于自身。
他只要一想到对于自己如今权力地位的自得、对于得到太子重视的喜悦,以及对于即将获得庞大财富的兴奋,就有种迫不及待对别人炫耀的冲动。而他最想炫耀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如今想要“安宁”的花木兰。
这样的生活和花木兰想要的生活差的是如此之远,以至于他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花木兰。
他可以借着素和君的安排轻松得到拓跋晃的信任,也可以借着自己的“美貌”接近袁放,商议最难得到回应的“通商”之事,甚至连那位被暂时关押起来的袁家少主,他也有自信可以说服他,让他倒向他们这一边,从此真正成为袁家的重要人物,不需要对他叔叔可能成婚育子的将来而担惊受怕。
但他没办法说服花木兰。花木兰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这就像一个愣头青突然获得了地位、名望、权力,并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高峰的时刻时,却发现最想要与之面前表现的那个人,其实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爱的大概不是花木兰,而只是需要寻找一个目的让自己飞的更高、变得更强,就如同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自怜,却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别人一般。
但当花木兰说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时,他才赫然发现,他爱上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狄叶飞一直坚信自己能在花木兰这里得到某种救赎,就如同她过去那么多次替他守住了帐篷,让他能够彻夜酣睡一般,他一直追求的,恰恰就是那句“我理解”和“我相信”。
而他却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辜负这种信任。
争权夺利中的可怕,在这么多年里他已经见了太多太多。有时候就如同素和君的一句话,某一次的因势利导,局势就能变得完全让人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的心无比迷茫。
“狄将军。”一个白鹭在狄叶飞耳边小声报道:“花将军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大胡子男人。”
退!
退个球!
狄叶飞“噌”的一下站起身。
她不声不响跑了,丢下他在这里左思右想差点把自己逼成怨妇就算了,居然还敢带个野男人回来!
“我把陈节带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从陈节的嘴里欢快的溢出,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狄叶飞是什么心情,陈节笑的简直就如同发了癔症:“哈哈哈,靴子……靴子……哈哈哈哈哈眼线……那眼线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啊,指甲,指甲……”
昔日在军中揍得他们这群新兵整夜整夜哀嚎的“血腥美人”居然也有今天!
穿着翘头的靴子,画着猫儿一样的眼线,涂着……涂着……
哈哈哈哈哈!
让他先畅快的笑一会儿。
“陈节还是像以前一样,一遇见事儿,就哭着喊着让木兰你救命啊。”狄叶飞的嘴巴可不是闲着的,“如今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要让其他人擦屁股。”
“啊哈哈哈,那也比,把脸画成屁股要好吧?”
看那可笑的胭脂!
狄叶飞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脸色几次变幻之下,贺穆兰生怕狄叶飞一个失手把陈节给砍了,连忙将已经笑成蛇精病的陈节提了起来,像是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一把丢了出去。
陈节被抛到门外,索性继续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笑个痛快,完全不不顾屋外守着的白鹭是什么表情。
“那啥,家教不严……呃,好像也不算。总之,陈节被卢水胡人关的有些缺心眼了,你莫怪他。”
听到外面震耳的笑声,贺穆兰也有些尴尬。
天知道她对狄叶飞发泄出不满后跑出去已经够尴尬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狄叶飞咬牙冒出一句。
咦?
这是在骂她也是个缺心眼吗?
看到贺穆兰的表情,狄叶飞简直如同低吼一般叫了起来。
“我说的是那群卢水胡人!”
“哦,哦?哦!”
贺穆兰连续哦了三次才意识到狄叶飞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对这位花木兰昔日同帐的傲娇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这么别扭的人,怎么能攀上太子党的关系呢?
果然还是那位素和君神通广大吧!
“你怎么把陈节带回来了?”狄叶飞只是一顿就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去找盖吴要来的?”
“是啊。”贺穆兰老实地点了点头。“盖吴既然对我们没有敌意,我自然也没必要像是仇人一样对他们。我亲自去解开误会,把陈节带了回来。卢水胡人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般食古不化,某种意义上,还是通情达理的。”
“你还真是……”狄叶飞伤脑筋的揉着额角,担心自己那块的青筋会不会一下子蹦出来。“还真是你干的出来的事儿。”
“总而言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陈节的。此间事了,你这边还要多久才能搞定袁振?”贺穆兰算了算时日。“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阿爷阿母还等着我回家呢。”
“……”狄叶飞沉默了一会儿。“给我一日。”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贺穆兰说道。
“我知你不喜这些,给我一日,后日我们去向袁放请辞。”
“不是不喜这些……你不必这么急,既然已经来了,把你的事做完才是要紧。”贺穆兰磨了磨牙,“至于那位大人那里,我自是会自己‘排解排解’胸中的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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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拓跋晃揉了揉鼻子,稍微拢了拢衣袖。、
“今日狄姬夫人的车队就要回来了吧?”
“是的。”
“想想还是害怕啊。”
这南方的天气和北方完全不同,北方虽冷,却是一种如刀割般的苍冷干脆,而这靠近刘宋的南方,连气息里都像是缠绕着水气,阴阴湿湿的直往人骨头里钻。
以往他也非常羡慕南朝的风土人情,觉得汉人文士们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膜拜的耀眼,但如今他很怀疑自己真到了南方,会不会被这种又热又冷的天气先弄的水土不服,病死过去。
“殿下,你应该多添几件衣服的。”阿鹿桓也头疼没有带什么厚重裘衣过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这里一盘桓就是十几天。
“为何不穿费羽太守献上的裘衣呢?”
“这样便很好,阿单卓不也只穿着一件皮袄就这么过冬了吗?我还比他多了件披风呢。”拓跋晃有些纳闷地问阿鹿桓:“你说阿单卓是不是气我骗他了?怎么现在也不和我一起用饭了,也不和我一起就寝了?我昨日去找他,他一溜烟就跑了。”
我的个祖宗也,你现在是太子了,谁敢和你同吃同睡啊?
那少年就算看起来再粗神经,也没那么大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