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这个小城,在这丝竹班子现在的眼里,远不是热闹这么简单。
看看那些围观的人群,个个脸上洋溢的是笑容,这是一种忙了一整年,付出终有所得的满足笑容,这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并不是那种因为盛会而觉得开心的笑,那种笑只是暂时的,盛会过后两天也就会消失怠尽。
而这种发乎内心的,满足的笑,恐怕是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等到来年开春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作为见过太多的人,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的丝竹班子,在这点上的眼光是有自己的自信的。
你看呐,在人群中穿梭玩耍的孩子们,几乎个个穿的都是整整齐齐,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用猜,肯定全是零嘴儿。这些孩子的衣服上鲜少有打了补丁的,如果说偶尔一个两个孩子穿得光鲜亮丽,那不稀奇,哪个地方没有富贵人家?可关键是,这建安城里,你就几乎找不到穿得比较破烂点的孩子,大人也是一样,除了富贵人家穿的衣服料子好点外,其他大部分人穿得并不比扬州那些富贵人家的家丁的差。
这些天里,丝竹班子的人每天都见证着离奇的事情,走在街上,不管是认得他们的或者不认得他们的,都会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是宣德郎请来的,所以人们对他们比较尊敬,但是时间一长就发现,不管是谁,建安人碰了面都是微微笑着打招呼,或是点点头,或是展颜一笑。
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穿了打补丁的衣服的大人和孩子出现,他们脸上的笑也是属于那种满足的笑,憧憬的笑。旁边路过的人即使穿得再好也并不会因了他穿的寒酸而有半点嫌恶的表情,就跟熟人一样点着头,打着招呼:吃了没啊?吃了,吃了。
若对方是孩子,大人们就会问:囝囝囡囡,今天去学堂读书了没啊?小孩子就会奶声奶气的仰头答应着,然后笑嘻嘻的接过大人递过来的或是一小把的零嘴,或是一个小玩物之类的东西。那神情,仿佛那大人就是自家长辈一般。
直到这个时候,这个丝竹班的的人才想起,自己等人来建安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可每次上街上逛的时候,好象没见过像扬州那样多的乞丐,偶尔一两个,那也是缺胳膊断腿的,怯怯的站在街角,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投上那么一两个铜板,然后,再过得几天,那些乞丐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再过几天,你可能就会在某个铺子,或是某个酒楼看到他们,穿得光鲜亮丽的,当起了伙计。
难道说,建安已经如此的富足了么?但即便是富足如扬州金陵,那也不是人人都喜笑颜开的,街上也是有很多衣衫褴褛,愁眉苦脸的人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没这么融洽的,除非是熟人,或者说是认识的,否则一般没什么人打招呼。
你在看那些个穿梭在各个灶前案后的孩子们,若是挤不进人群的,旁边的大人发现了,就会将其一把举了起来,往自己的身前一放,然后那孩子又开始往前钻了,几乎所有的大人们,都很是容忍孩子们如此的钻如此的挤的。
不光如此,孩子们挤到灶前后,那些在忙着的伙计几乎都能变戏法一般的从案桌下端出个碟子来,里面或是炸的果子,或是一些酱肉之类的,伙计呢,就笑嘻嘻的用了筷子夹给孩子一块两块。孩子笑着接了往嘴里一塞,欢呼一声,就又如同泥鳅般一般的又滑溜到了人群外,直奔下一个目标去了。
最最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在江淮一带,学子们几乎都是自视甚高的,在街上行走,只有别人跟他们打招呼的份,很少有学子们主动和人打招呼,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哪怕这个学子家境贫寒,对方家里比他家富足得多,那也是对方先打招呼。但是在建安,完全就没有这种现象。
你看看人群中的那些个学子们,和普通人家挤作一堆,竟然也不恼,任由人挤得歪来摆去的,脸上也是笑嘻嘻的,不时的和人打着招呼,有时候还指指点点的扭头冲旁边人说着什么,也不管旁边站的人是什么人。。
再想想,这些天来,他们就鲜少看到有什么税吏衙役之类的跑到那些个店铺或摊前吆五喝六的,衙役们也不是板着一张张死人脸孔。有时候,丝竹班子的人逛街累了,在某个茶楼食肆坐下来喝瓯茶或吃点点心,也能见到有衙役进来,伙计却是和其他地方的伙计苦着脸又要带着勉强笑容不同,而是笑嘻嘻的问:老规矩?
嗯哪,老规矩。衙役通常都是这么回答。
然后就是伙计端上吃的喝的,衙役飞快的吃完,如数的结帐走人,并没发现有什么衙役仗势欺人,白吃白喝的。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想必即使有什么愁恼事,也很快就能忘个一干二净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一个建安治理得如此的井井有条,恐怕,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安在建安头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丝竹班子的人在观察着文庙前的人群,广场边,一家茶楼的二楼上,一个穿着月白袍服,头戴褐色幞头的青年男子坐在窗前,一边喝着茶,啃着零嘴,也在看着广场上的人群。
一直到开席的钟声敲响,这个青年也还是坐在那里不动,这可急坏了旁边的伙计,整个茶楼里就剩这么个客人了,他走又不是,留又不是,走么,怕客人一会召唤起来没人答应,留下,心里又痒痒的早就飞到了广场那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呐?旁人早就去瞧热闹,早就去品尝去了,他怎么还坐这不动呢?可人家是客,开茶楼的总是不能撵客人走?没奈何,伙计只好在一旁侯着,脖子却是伸得老长,探头探脑的往外看,心里祈祷着下一刻这客人就走,哪怕是白吃他也认了。一壶茶,一碟点心,不过是几文钱的事,如何能和广场上那么多的美味佳肴比呢?
或许是伙计的祈祷起了作用,那青年扭头的时候,脸色似乎变了一下,再回过头来,见伙计站在那东张西望的,再看看,整个二楼已经是空无一人,就剩了自己还坐在那,就招呼伙计结帐。伙计欢天喜地的将客人送走,忙不迭的就把店门一掩,溜个没影了。
而街上的其他店铺早已经是关门打烊了,这时候谁有心思再做生意,就是开着,那也是没人来的,干脆就关了,等到流水大席结束了再开就是。
说是关门,但是大多数铺子上的门都是虚掩着的,为的是防备万一有人有急事,急需买什么东西,不至于买不到。
至于说店里面要不要留人,那是根本不用,有人有要东西,若是知道价钱的,自己拿了后就会将钱留在拿了的货物原来的位置上;若是不知道价钱的,等到流水大席结束了,得空了,也是会送过来的。
可以说,这些年里,就几乎没听说过哪个店铺因为没人守着而东西短缺的事情发生。
那青年的举动其实有点反常,可以说,整个建安城里的人,包括是外地来的客人,即便是第一次来的客人,一听说流水大席,哪里还会坐得住,早就凑热闹去了。伙计因了心思早就飞得远远的,并没注意到这上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