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打算带老婆孩子在亚速尔多待些日子吗?怎么提前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苏子宁看着对方略微带着血丝的双眼,知道对方这次在亚速尔的外交谈判肯定很辛苦,但嘴上还是不冷不淡地说着。
“剩下的事已经让史文博去接手了。”严晓松舒服地在椅子上摊开身体,双眼望着天花板,“刚才我听说了,南山港改为海外总督领了,又是你的鬼主意吧?”
“别老是给我栽赃好不好?这只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心里意愿。”苏子宁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我想,打荷兰人贩运第一个大明难民、蝴蝶岛买进第一个‘雇工’开始,这个魔盒就已经打开了,海外殖民地经济模式不可避免。我敢说,至少在两年前,国会就已经准备充分,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而已。”
“所以你早就知道大西洋跳棋第二阶段会产生这么个怪东西。难怪有段时间代伯童一直偷偷问我,你当时在蝴蝶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只能装逼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严晓松点点头,对对方远比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表示钦佩。
“你就是来专门赞美我的?”苏子宁嘿嘿一笑,把一截信纸搓成的假香烟叼在了嘴上,以转移自己的烟瘾。
“老苏,你不觉得这是在走历史回头路吗?还是说,你开始回到保守路线上了?”
看着苏子宁故作轻松的笑容,严晓松从一边的书柜上轻车熟路地摸出了一瓶隐藏很深的葡萄酒,两人各倒了一杯。
“呵呵,还行,至少不算标新立异,属于历史轨迹之内。”苏子宁接过酒杯,笑笑,不置可否。几秒钟后,又露出了一丝隐忧,“我们只能从大方向去算计这个历史,今后是否顺利或者尾大不掉,确实不好说了。”
“这么说吧,以后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地方被我们控制,全面染黄或许不是多大问题,但是投入精力全盘照顾发展是不可能的。那它们必然也会成为今后本土发展的提款机、战略棋子、资源供应地、产品倾销地。当一个遥远领地的政治经济在为本土做出重大牺牲后,必然会产生许多不可控的问题。也许一开始就让它们地位特殊些,还能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苏子宁说完,端起了酒杯,用眼角偷偷观察着好友的表情。
严晓松慢慢点着头,明白了苏子宁的担忧,更明白对方自打周可民牺牲后,这些年来越来越表现出一种“不自信”的原因。
“不过也没啥,我们不也是其中一份子吗?中华美利坚共和国,本身就是我们为这个民族做出的开枝散叶行为,还怕今后弄出一片森林?以后再多几个这样的国家,也未必是坏事。我倒希望多少年后,我们也能有无数个‘英国’铁杆小弟在身边呢。”
似乎是想通了,严晓松舒服地将手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表情恢复乐观轻松。
“嗯,只要跟着我们走都好说,要是跟着……严晓松,要不我们提前整个第一岛链出来?”苏子宁没有那么乐观,眉头微皱。
“打住!这些问题现在别想!别把自己真当政客了!你个祸国殃民的家伙!”严晓松差点一口酒吐出来,发出了剧烈的咳嗽,赶紧抹着嘴角站起来整理胸前的酒渍,“苏子宁,这些还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再跟着你混,我怕有一天会被流放!”
“哈哈,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苏子宁一乐,指着好友那被酒呛得通红的脸,笑出了声,并没有关严的房门外,走廊上几个女性文员都投过去好奇的目光。
“好了,说正事吧,协议已经签署好了,我第一时间把正本交给总理了,就看国会什么时候通过。”严晓松扯掉被葡萄酒弄湿的领带,露出认真的表情。
“嗯,代伯童昨天也从圣萨尔瓦多发回了协议,问题应该不大,这个结果是目前我们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小口泯着酒杯里的液体,苏子宁也把自己这边的进展说了出来。
“另外,这几个月你在亚速尔没回本土,所以有个事情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我猜大明出事了。”刚把手里的外交协议文本递给严晓松,苏子宁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死死盯着好友的双眼,一字一句说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严晓松一愣,几秒钟后,才仿佛被揭穿了一样,露出复杂的表情。
……
南山港在建立之后的一年里,是所有华美海外领中唯一一个有进港限制的港口。除了运送大明移民的船只,只有得到华美海军允许的外籍商船,才能进入港口补给或贸易,而每个月非华美籍欧洲船只的进港总数也限制在了可怜的5艘。这样的政策从通达葡萄牙人之日开始,就引起葡萄牙西非殖民地总督和巴西殖民地圣萨尔瓦多总督的强烈不满。
本来在葡萄牙人眼里“整个非洲南部”都是葡萄牙的势力范围,华美国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插了进来,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而且南山港的地理位置又是那么敏感,不出现则罢,一出现就等于在印度航线的要害上打进一颗大钉子,不得不让葡萄牙人产生警惕,甚至自诩为葡萄牙“家长”的西班牙都为此提出了强烈质疑。
归根结底,还是提前了几十年出现的南山港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再加之华美国港口的经营能力远超17世纪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往返美亚欧的船舶能在这里获得跨印度洋和南大西洋航行的“高级buff”。如果欧洲国家能无限制地利用这个港口,那等于把整个东非和亚洲的欧洲殖民入侵进程加快。
用这条航线从大明帝国拉走几十万人或许九牛一毛,但从西方涌进远东的欧洲人哪怕比同期历史上多出几千人,会在东方引发多大的影响就很难说了。蝴蝶翅膀无法避免,但不能乱扇,所以苏子宁等外交官是硬顶着压力,活生生的拒绝了“盟友”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无限制开放南山港的要求。
几大欧洲国都不是傻子,除了正忙于三十年战争的西班牙相对平和了些外,把东印度当成命脉的葡萄牙嫉妒得无以复加,关系再亲密也抛了桌子,甚至拐弯抹角暗示如果不给予葡萄牙商船开放南山港特权,就要终止和华美国在远东的合作。随着消息的扩散,连英格兰人和荷兰人也猛然觉察到了南山港的存在和极大价值,也厚着脸皮跑上门阴阳怪气地说了许多烂话。
虽然谈判地各不相通,但态度都基本一致,这一差点引发连锁反应的外交风波,最终还是让华美国外交部做了妥协。谈判持续了大半年,一直到1628年夏天,最终中华美利坚共和国和葡萄牙以及西班牙在巴西圣萨尔瓦多签订了《圣萨尔瓦多贸易协议》,华美方的签字人是巴西暨西非总领事代伯童。
按照《圣萨尔瓦多贸易协议》的规定,作为华美国“最亲密的战略合作伙伴”,进入南山港的西班牙和葡萄牙船只将不再受到限制,但排水量超过300吨的船只必须缴纳双倍的船货税,运输移民的船只则享受船货税大幅度减免政策。
差不多同时,在严晓松的主持下,中华美利坚共和国与英格兰、荷兰的谈判也在亚速尔的英雄港完成。《美英荷亚速尔贸易协议》规定,往返亚欧的英格兰和荷兰的船只必须在亚速尔美租界申领购买特殊的入港证,才能在南山港停靠,并缴纳双倍船货税,而没有证书的则会被拒绝进港。一船一证,入港证不限定作废时间,但有进港次数限制,用完额度必须重新申领,这种资格证书让欧洲两国代表一时感觉非常新奇。
这种模式,一方面可以大致了解英格兰和荷兰这两个东方贸易大国的远东船只派遣情况,另一方面可以无形中促使这三个国家在前往远东的过程中顺带着对亚速尔美租界输入更多的商品原料。
用经济手段从侧面来降低南山港对17世纪东方航线的蝴蝶效应,是一种万不得已没有办法的办法。具体效果如何,以苏子宁为首的外交部官员们都不好把握。
收获最大的自然是英格兰和荷兰,虽然双倍船货税听起来还是蛮肉疼的,而且他们也未必非要停靠南山港。但华美国的南山港一旦存在并加以利用,可以让整个东方航线的安全和便利性上升一个档次,打破葡萄牙在这一地区强势了上百年的航线垄断,其长期效应又岂是那点点船货税能比的。
一直遥控着谈判过程、早就猜透对手心思的苏子宁,一度认为自己走了一步很糟糕的棋,华美国就好像在为全欧洲做了一次影响亚非殖民格局的义务劳动。不过按照历史惯性的原本认知,葡萄牙、荷兰以及英格兰三家致力于东印度殖民贸易的国家,也许会因为南山港的开放,从而在印度洋和东南亚血拼地更加激烈。
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南山港从海外领直辖市的地位改为海外总督领后,也是为以后的亚非海上格局做棋。逐渐拥有更多地方自主权的南山总督领,迟早会有一天成为遏制欧洲殖民运动东扩的“关隘”和焦点,而其上的华美国在保持核心影响控制力的同时,也可以尽量地置身事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