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被夸奖一次,渺祝笑了笑,却并不见得很开心,他望向窗户里,仅能隐约看见广胤靠在榻边的影子。
弈樵问道:“怎么了?”
渺祝脸上笑意渐消,眉眼耷拉下来,显得有些颓然:“活是活过来了,可尊神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说呢,什么都不记得,重活一次,其实就像两个人一样。”他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挡住微红的眼眶,“就好像,尊神已经死了,活过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几人皆沉默。
长渊看了一眼不远处化了原形趴在花丛里竖起耳朵偷听着几人谈话的婴勺,他没有渺祝那么多愁善感,但听见其如此言语却也觉得有几分惆怅,即便不擅长安慰,最终也还是无可奈何地道:“不论怎么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弈樵倒是比想象中的更豁达,拍了拍渺祝的肩膀,“曦和确实已经死了,咱们也不知道现在的她能不能长成从前我们所熟知的模样,可这又如何?人都活过来了,记不记得从前的事儿有什么打紧,横竖这丫头往常记性也不好,忘多少都是忘……你从前不是还老抱怨她欺负你么,这不,老天给你个机会,以后让她管你叫叔叔,哦不,叫爷爷都成啊。”
渺祝原本悲从中来,对弈樵这时候插科打诨很不满意,但听了这话又觉得有理,悲了一会儿也就不悲了,招招手把墙根处的婴勺招过来,后者从善如流地跃上他膝头趴着,原本下意识地想扫他一尾巴,但仰头看见那张眉宇纠结的脸,忽然间善心大发,扫到一半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毛茸茸的尾巴规规矩矩地搭下来遮住屁股。
长渊隐约一笑。
这时候房间里忽然有了动静。
见广胤开门走出来,弈樵连忙起身迎上去:“她如何了?”
“很正常。”广胤揉了揉眉心,似有倦色。他趁着曦和睡着的时间探了探她的体内的气息,自出生这半月以来,曦和虽然元神并不完整,气泽却比较稳定,虽然尚在幼年,却毫无杂质,超然尊贵,隐隐凌驾于众神之上。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点笑,这一模一样的气泽,虽不如从前浩瀚稳固,却让他真实地感受到,是她,是她回来了。
曲镜可没漏掉广胤脸上那一点笑,立即便酸着牙根揶揄道:“哟哟哟,这才屁大点儿的娃娃,天帝陛下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广胤笑了一下,不语。
曲镜被他那笑容弄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撇了撇嘴,看向弈樵:“你们就一直呆在这儿?做奶娘?”
弈樵摇头晃脑地道:“奶娘可不是我们来做,我顶多算个陪床。”
“可我听说天界都乱成一锅粥了,师娘你真的不要回去?”婴勺从渺祝膝上跃下,原地一转化为人形,拍了拍头上的灰,道,“广澜那副性子,你让他主持朝政,待到你回去,那光芒万丈的无上常融殿都变成戏园子了罢?”
广胤想了想,道:“我确实要回去,但不是现在。曦和还太小,不能离开洛檀洲,我再陪她一段日子。横竖如今没什么要紧大事,只要妖界不寻衅滋事,我在不在都没什么要紧。”
曲镜忽然被点名,似笑非笑地对广胤龇了龇牙。
“我再陪她半个月,”广胤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房门,落在房中睡得香甜的神女身上,眸中有温和却深沉的笑意,“别让她,忘了我才好。”
曲镜望着广胤专注而含笑的目光,半晌,打了个抖,与大声哀叹着摆手的众人一块儿搓着手臂起身走远。青樱这时恰巧走过来,手里端了个热水铜盆,见此立即从本质上领悟了众人表情中的鄙夷,将盆子往广胤手里一塞,一块儿做鸟兽散。
广胤怀里揣着暖洋洋的铜盆,隔着房门往里头看,笑得难得地少了几分聪明相。
他曾经错过了她漫长的岁月,十万年,长得几乎是一生,上天眷顾,最终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将遗失的都补回来。
天界么,且交由广澜去折腾。难得做一回奶娘,如此近水楼台的差使,他哪能让人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