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吃这个。”年仅五岁的埃达抓起一个黑麦面包放在自己父亲的面前,他的母亲在一边微笑着看着父子两个,卓林摸了摸自己灰白的头发,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老了,笑起来脸上都是一道道的皱纹,“不,宝贝,你自己吃吧,今天有没有帮妈妈做活啊?”
“我帮妈妈做了不少活呢,一整个大草堆……”埃达挥舞着小手夸张的做了个“大”的动作。
“哦哦,我的小埃达真是能干啊。”卓林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但是他的心里却依旧感到一丝隐隐的不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忘掉自己之前在小镇道上感受到的那股让他觉得不寒而栗的气息——硬要说的话,他甚至将那种不寒而栗的气息跟多年前的那个经历联系在了一起。这不详压着他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次之后,他甚至不惜逃到了苏茉纳来躲避饿狼们,他觉得自己不想再要那样的生活了。
虽然有美酒,美食,美人,可是他真的在那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而且他还残疾了,一个残疾了的小偷,伤了最重要的脚,他为什么还要呆在那种随时会丧命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怕死了,也变了。
现在他只想好好过日子。
“您怎么了?”埃达啃着黑麦面包直流口水,而一边的妻子曼沙却察觉到自己的丈夫不太对——她不是什么美人,脸上有因为操劳和辛苦的生活留下的痕迹,其实不要说美人了,曼沙脸上那一大块黑色的胎记让她原本只能算是中上姿色的脸一下子看上去丑得让人难以接受。然而卓林却不在乎,他娶了她然后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既不用像他一样过那种让他曾经很向往到后来却觉得恶心的日子,也没有像他母亲那样在脸上长了个难看的胎记——他们的女儿也没有,虽然她现在就只是个吃奶的小娃娃而已。
“哦,不,曼沙,我没事。”卓林揉了揉太阳穴,他并不想让曼沙知道自己的过去,毕竟就算是越过南方线的上苏茉,“饿狼”的大名也能让夜晚啼哭的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他不会让曼沙或者埃达或者小玛利亚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发誓,“我大概是有点累了,你知道的,我的腿。”他指的是自己冻掉的那几根脚趾,那些冻伤的地方现在已经结巴了,但是有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脚上的那些疤痕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小女孩临死前那些听不懂的话。
那是诅咒,也是誓言,事隔多年再次在卓林的脑海里回荡着,他不懂夏特语,他只记住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神态,然后这神态便时常在他午夜的噩梦中前来拜访。
她死了。
卓林这样想到,这样安慰自己道,她死了。那个撕心裂肺尖叫着的小小身影已经死了。
他知道她死了的,那个救了他命的小女孩,而他能做的仅仅是每当算着祭日快到的时候,到双子女神的神庙里给她上一点点贡品。然后祈求着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原谅——与其说是祈求原谅,不如说是只是想让自己从噩梦的拜访中解脱出来而已。
卓林叹了口气,一边的曼沙笑着给他弄了一点菜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木质的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而伴随着这些声响的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他们的门扉一样——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拜访呢?难道说是避雨的路人吗?曼沙站起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油布斗篷,低着头的身影,看上去像是个少年。
“曼沙,是谁啊?”卓林正打算收拾桌上的陶碗和面包屑,扭头往外面看去,却僵在了原地。
在那黑色的油布斗篷下面的人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以及遮住左眼的眼罩——那身影跟五年前的那个留着黑色粗麻花辫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尽管前者拔高了不少,然而脸的轮廓却没有多大变化,依旧能在她身上找到当年的样子——卓林原本以为五年多过去了,他大概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傻丫头到底长得什么样了,然后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当那个亡灵站在自己,站在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新生活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还能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一眼就在一个长大了的亡灵身上找到过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