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终于一拍椅子,怒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索性站了起来,走至柔止面前俯下身盯着她道:“好说歹说也说了这么多,你却依然像个茅厕里石头——有臭又硬!哀家且问你,三四年前的时候,你不是死活都不肯做他的宠妃吗?!呵,是啊,那个时候哀家虽然也不喜欢你,可打心眼也还佩服你的节操和胆量!可是现在哀家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好好的放着命不要,还非要赖在他的身边不肯丝毫妥协?是你脑子有病还是哀家低估了你装腔作势的手腕?”
柔止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石雕似地跪在那儿,太后一怒,正要叫声‘来人’的时候,忽然,她站了起来,将背脊一挺,冷笑道:“太后娘娘你弄不明白,其实奴婢也有很多问题弄不明白!”太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柔止又道:“听说太后娘娘每天清早都要做一次早课,所以奴婢弄不明白的是,娘娘您既然熟读佛经,难道都没听过佛经上讲的‘贪、嗔、痴’三个字吗?”
“放肆!”
太后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大喝,柔止不卑不亢,继续直视太后:“太后娘娘,你身为六宫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奴婢就不明白,您尊贵于斯,已经集天下荣华富贵于一身,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偏要聚敛财货,将这人生三毒犯了个彻彻底底!”
“你……你……你……”
太后起伏着胸口,铁青着脸气得早已是说不出话来,阿兮连忙上前帮她顺了顺背,正要大喝一声“来人!”太后右手指着柔止,竖眉骂道:“都不准动!你让她说!哀家倒想听听,这刁奴贱婢的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柔止嘴角噙起一抹镇定自若的微笑,又说:“其实,从整饬内廷的那天开始,奴婢就料定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太后倒是一愣,又笑了起来:“呵,这么说,你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那么哀家该说你是蠢、还是不蠢呢?”
柔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蠢与不蠢,奴婢自己也不好说,不过,奴婢只听过一句话,‘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些事情,不问可不可能,只问应不应该,而对于奴婢所任内廷总管这么久以来,奴婢只知道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气氛静得有些可怕,白烛的火光缩得只有蚕豆那么大,众人屏声敛气,光影在屋子里扩大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个不怕死的女人,倔强的嘴唇尽管苍白无比,但那双漆黑的眼珠却像琉璃一样折射出灼人而耀眼的光泽,太后挑眉瞅着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拨弄那串楠木佛珠,拨着拨着,忽然,她双手用力一扯:“好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颗颗佛珠溅落在地,叮叮铛铛,发出一道道惊心战栗的声音,太后恶狠狠地盯着柔止,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屎壳郎,不过钻了两次乌纱帽,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黑脸包公了!既然给你敬酒你不吃,那么就别怪哀家翻脸不认人了——”她目光一凛,微微直起身子,朝左右两边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这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么?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哀家倒想看看,这个贱婢是有多么坚贞和不屈!”
众人应“是”,不一会儿,一个方形的红漆小匣子立即出现在阿兮的双手里。柔止一惊,出于本能,急忙后退两步。太后又重新端端稳稳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说:“薛尚宫,你知道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及柔止回答,太后朝阿兮递了一眼,又风轻云淡笑了笑:“阿兮,还是你给咱们的尚宫大人解释解释,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吧?”
阿兮抿嘴福了福身,然后微微侧过身,展现在柔止面前笑道:“薛尚宫,你宫中为奴十余载,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所以,这个是干什么的就不用我解释了吧?”说着,她把手中的匣子轻轻一揭,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细针展现在柔止面前。
细长的银针在烛光中闪动着刺人而夺目惊心的光芒,柔止寒毛一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还来不及冒出来,这时,阿兮轻咳一声,又笑了笑:“当然,若论对付犯了事的宫女奴婢,这银针绝对算是宫中用滥的一大酷刑,只是薛尚宫,你知道么?这针除了用来戳人的皮肤之外,它还有另外一种你想也想不到的好处呢!”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根最细的细针拈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眼睛看着柔止,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解释说:
“如果这针不是用来戳薛尚宫身上的皮肤,而是从你十根手指指甲盖的肉缝里,一根一根、慢慢、慢慢地挑过去,这……又会是什么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