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帘子,进来一个穿金戴银遍体绫罗的老奶奶,底下两个仆妇搀扶着,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子,因为屋子局促没进来,隔着软帘瞧见一个捧手炉的,一个拿痰盂。
王氏一瞧就傻了眼,再想不到碧霞奴竟有这般富贵的亲戚,原想着儿子这买卖就算是阔气了,如今见这老太太的架势,只怕自己的东西就是个屁!赶忙热络站起来笑道:“哟,这是亲家老太太吧?”
那老奶奶正眼儿也没瞧王氏一眼,却上前来对着乔姐儿深深道个万福道:“给姑娘、姑爷请安了。”碧霞奴赶忙推了三郎叫他搀扶起来,一面摆手道:“姥姥别恁的,我们小人儿家可受不起大礼,要折损的。”
那老奶奶笑道:“这有什么受不起的,你是我们四小姐养的女孩儿,自然是我们府上的姑娘,我不过是个奴才,长幼越不过主仆去。”
碧霞奴赶忙谦逊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当日听我娘说起,金府上老理儿最是古拙,凡事服侍过上一辈的老妈妈们,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况且您老是我娘的乳母,我叫一声姥姥是不为过的。”
旁人倒还罢了,只有那王氏暗暗的吐舌头,心说这一回可是现了眼了,谁承想这么一个阔气的老太太不过是乔姐儿娘家的仆妇,若是正经主子那还了得?瞧着老奶奶拄的沉香拐,少说也要百十两银子……
那老奶奶见了乔姐儿头上花白头发,谁知就滚下泪来道:“这可是我们金家的根儿无疑了,上一回你来,老太太还怕不是,如今家大业大,哪一日没有几个冒认亲戚的来打秋风,如今是错不了了,你大姨娘也是这号儿病,你娘落草的时候身上倒没有,我们家里还欢喜了好一阵子,谁知倒落在你身上,如今姐儿怎么样?”乔姐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氏在一旁搭讪着道:“既然是娘家亲戚,好歹也给我们引荐引荐吧?”碧霞奴方向着婆婆说道:“这是我娘家妈的乳娘赵姥姥。”一面又对那赵姥姥笑道:“这是我婆母娘。”王氏赶着笑道:“原来是赵妈妈。”
赵姥姥也不大兜揽,略点了点头儿道:“亲家太太来照看月子,生受了。”一面对碧霞奴笑道:“我看亲家太太肝火有些旺盛,又有了几岁春秋,只怕带不好姐儿。如今我虽然老了,没有奶给她吃,到底带过你们家四个姐儿,带女孩子是个成手。我看不如叫亲家太太家去歇着,我老身在姑娘府上住两日,帮着照看。你们小公母两个是头回养孩子,难免抓瞎,后头多开怀生养几个就好了。”
王氏听了这话又不甘心,待要不走,那赵姥姥笑道:“若是亲家太太肯带着姐儿,我们姑娘倒也轻省些,这初生的奶娃儿比不得别个,我们姐儿又是早产的,夜里一个时辰要起来喂一次是错不了得了。”王氏听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的说到:“这可是要了我老婆子的亲命了!”
三郎见有了话头,也不等王氏反悔,立马拍了板道:“就这么定了,家里屋子也不宽绰,如今乔姐儿娘家既然派了人来,咱们也别不识抬举拂了人家的好意,娘就先回乡里,等姐儿出了月科儿再说。”
王氏见一家子都挤兑自己,再不走没得叫人打嘴,原先合计着要撵了媳妇儿孙女出门子,免得日后老街旧邻串闲话,却不想乔姐儿的后戳子恁的硬。若是叫两个丢开手,后半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见这么富贵人家的姐儿了。把那一片嫌弃之心都换做了巴结之意。
腆着脸笑道:“我们冰姐儿一落草,我老身瞧着她就是个有福气的,雪团儿一般,真是冰清玉洁。如今知道是府上的重孙女儿,又不足为奇了。”
非但赵姥姥和乔姐儿听得肉麻,就连三郎面上下不来,拉了他母亲道:“妈刚才不是要上盛锡福瞧帽子么?这会子琴官没事,我送你往他那里,叫他带你去逛逛。”
拉拉扯扯把个婆子撺掇了去,房里就剩下赵姥姥和碧霞奴带着冰姐儿,这小娃儿倒是古灵精怪的,才十来天的娃儿,原本该是人事不知的,谁知方才王氏进来就撇嘴儿要哭,见了赵姥姥反倒不怕了。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好似听得懂人话一般。
赵姥姥把冰姐儿从摇篮里抱出来。一面哄着笑道:“这娃儿错不了,月科儿里就是个美人儿胚子,将来指不定怎么出息呢!”
乔姐儿知道如今金家老太太派了自己的陪房来帮衬,心里还是想补偿女儿女婿的。年前为了三郎的官司,乔姐儿有三仙姑伴着,往元礼城来寻证物,打听着给当铺转卖到了金家,转托相熟的仆妇进去传话说情,就出来了一个爽利的大娘子陪着,原是金家府上当家二奶奶,未曾说话儿,先把乔姐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笑吟吟的说道:“多半错不了,瞧着和姑妈的小像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乔姐儿打定了主意,想着这样大户人家多少都是有些仗势欺人的势派,如今见这位标致爽利的二奶奶给自己来了一个鸡蛋画花儿——充熟,倒不知如何应对。